第八章 信得 夜航與書 (第1/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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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她獨自去英國讀書。大學報考分子生物學,沒有選擇其他熱門專業。這門學科試圖瞭解生命現象本質及其客觀構造。感性,靈性,意識,情緒,情感,這些組成,她經由與貞諒共同生活,已觸控到此中結實血肉。把所有經驗,先大力織成一塊平衡光滑的織物,再慢慢切割它的經緯,剖析它的纖維屬性。也許她一直渴望能夠更廣闊和客觀地檢視自己。
在過程中,只是逐漸感受到幻滅。理論對了解自我質地沒有最終幫助。貞諒賦予她顛沛流離四處遊蕩的童年,已成為內心觀念的堅硬基石。她只信任身體力行得以檢驗的真實事物和直接經驗。
倫敦是陰鬱而不存親近的城市。古老建築,人群面無表情生疏有禮,性情的保守和刻薄,與它無血緣的人無從領會。學校裡身材瘦削臉色蒼白的歐洲同學,她與他們無話可說。細雨霏霏的氣候常有,雨水使人倦怠。休息日,她獨自帶一把長柄雨傘,穿黑色大衣和球鞋,背帆布包,坐地下鐵穿梭整座城,逛遍博物館,美術館,教堂,廣場,集市……所有大街小巷。用腳步丈量地圖上的每一個標記。疲憊時,走進街角咖啡店買一杯熱咖啡,一隻夾新鮮乳酪的全麥小圓麵包,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腳木椅上,看著街景進食,休憩。雨中的古老建築,清冷輪廓湮沒於水霧中。電車開過叮叮噹噹。耳邊略帶堅硬腔調的英語嗡嗡作響。
她說,在這個城市裡,我得到完全的隔絕,因此覺得自由。
20歲,她意識到生命陸續緩慢長出新的結構和部分。她仍舊習慣在眼皮上描出漆黑粗壯的眼線,眉間塗上戲劇化的白粉。面板黝黑,東方面孔,一雙眼尾細長的漆黑眼睛,單眼皮,眼神高遠冷淡。十年如一日,始終是齊眉劉海的濃密長髮。她來自高山上與世隔絕的少數民族村莊,唯一留存下來的樣本。同學老師以為她是日本人或韓國人。她說她是中國人,他們會問她來自中國哪裡。她無法說明經歷,生性嚴肅,不愛插科打諢嬉笑過場,於是從不解釋也無說明。很多人因此認為她倨傲。
她的確無法輕易說清內心容量。那裡隱藏的黑暗深沉難辨。
跟身邊同齡人並不靠近,幾近活在完全不同的層面。她少年時想要和貞諒反向而走,在臨遠積極投身友誼尋找伴侶,成年之後卻自動放棄。投靠人群需要付出太大代價。事實上,她並不知道如何與人互換。她的生命在按照一種既定的秩序堅定有力地抽生、蓬勃,即使是新生的結構,也遵循同一軌道。等她清楚自我的屬性,她便也學會了坦然接受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