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馬 (第2/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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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的,過來吃袋煙,喘口氣,涼快涼快再走。”
“可我的馬呢?這新買的三匹馬……”
“這是新買的馬?三匹大馬,還有這掛車?咦,小於,神氣起來嘍。”黃四驚詫地站起來說,“快把車趕過來,讓你的馬歇歇,咱也見識見識這三匹龍駒。”
劉起拖著悠長洪亮的嗓門轟著馬,把車彎到樹陰下。他支起車架,減輕了轅馬的重負,又撐起草料笸籮倒上草料,再到壓水井邊壓上桶涼水,自己先“咕咚咕咚”灌了一陣,然後,“譁”,倒進笸籮,拌勻了草料,便走進人堆裡,從破破爛爛的褂子裡摳索出一包帶錫紙的煙來,慷慨大方地散了一圈。幾個男人站起來,圍到馬車前,轉著圈兒端詳那三匹馬。
“好馬!”
“真是好馬!”
劉起眯縫著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圓睜著,左手兩個指頭夾著菸捲兒,右手抓著破草帽向胸膛裡扇著風,滿臉洋洋之氣。他瞅著自己的三匹馬,眼睛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目光迷離恍惚又溫柔。好馬!那還用你們說,要不我這二十年車算白趕了,他想。我劉起十五歲上就挑著杆兒趕車,那時我還沒有鞭杆高。幾十年來,盡使喚了些瘸腿騾子瞎眼馬,想都沒敢想能拴上這樣一掛體面車,車上套著這樣漂亮健壯、看著就讓人長精神頭兒的馬。您看看那匹在裡手拉著梢兒的栗色小兒馬蛋子,渾身沒一根雜毛,顏色像煮熟了的老栗子殼,紫勾勾的亮。那兩隻耳朵,利刀削斷的竹節兒似的。那透著英靈氣的大眼,像兩盞電燈泡兒。還有秤鉤般的腿兒,酒盅般的蹄兒,天生一副龍駒相。這馬才“沒牙”,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子,個兒還沒長夠哩。外手那匹拉梢的棗紅小騍馬,油光水滑的膘兒,姑娘似的眉眼兒,連嘴唇都像五月的櫻桃一樣汪汪的鮮紅。黑轅馬還能給我挑出一根刺兒?不是日本馬和伊犁馬的雜種,也是蒙古馬和河南馬的後代,山大柴廣的個頭兒,黑森森的像棵松。也說是我劉起的運氣,做夢也不敢想能在集市上買上這樣三匹馬。老天爺成全咱,這三匹寶貝與咱有緣分。三匹馬,一掛車,花了老子八千塊。為了攢錢買這馬,我把老婆都氣跑了。我劉起已經光棍了一年多,衣服破了沒人補,飯涼了沒人熱,我圖的什麼?圖的就是這個氣派。天底下的職業,沒有比咱車把式更氣派的了。車軸般的漢子,黑乎乎的像半截黑鐵塔,腰裡紮根藍包袱皮,敞著半個懷,露出當胸兩塊疙瘩肉,響鞭兒一搖,小曲兒一哼,車轅杆上一坐,馬兒跑得“嗒嗒”的,車輪拖著一溜煙,要多瀟灑有多瀟灑,要多麻}留有多麻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