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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童,都是衝著我來的。姑奶奶要想掙錢,哪一天還不掙個千兒八百的?你黃瓜想用每月八百元錢收買我?一個農民工也不止這個價啊!姑奶奶辛苦大半輩子,不幹了,想歇歇了,回高密東北鄉養老了。——就為這,我把黃瓜這雜種得罪了,這兩年他變著法兒整我,整我?老姑奶奶什麼陣勢沒見過?老姑奶奶少年時連日本鬼子都不怕,七十多歲了反倒怕你個小雜種不成?——對對,說正題了。
要問我為什麼嫁給老郝,那真還要從蛙說起。宣佈了我退休那晚上,幾個老同事在飯店裡擺了一桌酒宴。那晚上我喝醉了——其實我喝得並不多,是那酒不好。酒店裡那個小老闆,解百爪的兒子解小雀,六三年生那批地瓜小孩中的一個,拿出一瓶“五糧液”說要孝敬我,可他孃的那是瓶假酒,我只喝了半茶碗就頭暈眼花、天旋地轉了。同桌喝酒那些人,一個個東倒西歪,那解小雀自己也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兒。
姑姑說她搖搖晃晃地往回走,本來是想回醫院宿舍的,可不知不覺地競走到了一片窪地裡。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兩邊是一人多高的蘆葦,一片片水,被月光照著,亮閃閃的,如同玻璃。蛤蟆、青蛙,呱呱地叫。這邊的停下來,那邊的叫起來,此起彼伏,好像拉歌一樣。有一陣子四面八方都叫起來,呱呱呱呱,叫聲連片,彙集起來,直衝到天上去。一會兒又突然停下來,四周寂靜,惟有蟲鳴。姑姑說她行醫幾十年,不知道走過多少夜路,從來沒感到怕過什麼,但這天晚上她體會到了恐懼的感覺。常言道蛙聲如鼓,但姑姑說,那天晚上的蛙聲如哭,彷彿是成千上萬的初生嬰兒在哭。姑姑說她原本是最愛聽初生兒哭聲的,對於一個婦產科醫生來說,初生嬰兒的哭聲是世上最動聽的音樂啊!可那天晚上的蛙叫聲裡,有一種怨恨,一種委屈,彷彿是無數受了傷害的嬰兒的精靈在發出控訴。姑姑說她喝下去的酒頃刻之間都變成冷汗冒了出來。你們可不要以為我是酒後腦子裡出現了幻覺。酒隨汗出之後,除了頭有些痛之外,我的腦子非常清醒。姑姑沿著那條泥濘的小路,想逃離蛙聲的包圍。但哪裡能逃脫?無論她跑得有多快,那些哇——哇——哇——的淒涼而怨恨的哭叫聲都從四面八方糾纏著她。姑姑說她想跑,但跑不動,小路上的泥濘,像那種青年人嘴巴里吐出來的口香糖一樣,牢牢地粘著她的鞋底,她每抬一下腳,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她看到在鞋底和路面之間,牽拉著一道道銀色的絲線,她掙斷了這些絲線,但落腳之處,又有新的絲線產生。她拋掉了鞋子,赤腳走在泥路上,但赤腳之後,對地面泥濘的吸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