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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服整理起來,雖然許多有見識的人苦口婆心地勸阻,她還是在炮火下將那
只累贅的大皮箱設法搬運下山。蘇雷珈加入防禦工作,在紅十字會分所充當臨時看護,穿著
赤銅地綠壽字的織錦緞棉袍蹲在地上劈柴生火,雖覺可惜,也還是值得的。那一身伶俐的裝
束給了她空前的自信心,不然,她不會同那些男護士混得那麼好。同他們一起吃苦,擔風
險,開玩笑,她漸漸慣了,話也多了,人也幹練了。戰爭對於她是很難得的教育。
至於我們大多數的學生,我們對於戰爭所抱的態度,可以打個譬喻,是像一個人走在硬
板凳上打瞌盹,雖然不舒服,而且沒結沒完地抱怨著,到底還是睡著了。
能夠不理會的,我們一概不理會,出生入死,沉浮於最富色彩的經驗中,我們還是我
們,一塵不染,維持著素日的生活典型。有時候彷彿有點反常,然而仔細分析起來,還是一
貫作風。像艾芙林,她是從中國內地來的,身經百戰,據她自己說是吃苦耐勞,擔驚受怕慣
了的。可是轟炸我們鄰近的軍事要塞的時候,艾芙林第一個受不住,歇斯底里起來,大哭大
鬧,說了許多可怖的戰爭的故事,把旁的女學生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
艾芙林的悲觀主義是一種健康的悲觀。宿舍裡的存糧看看要完了,但是艾芙林比平時吃
得特別多,而且勸我們大家努力地吃,因為不久便沒的吃了。我們未嘗不想極力撙節,試行
配給制度,但是她百般阻撓,她整天吃飽了就坐在一邊啜泣,因而得了便秘症。
我們聚集在宿舍的最下層,黑漆漆的箱子間裡,只聽見機關槍“忒啦啦拍拍”像荷葉上
的雨。因為怕流彈,小大姐不敢走到窗戶跟前迎著亮洗菜,所以我們的菜湯裡滿是蠕蠕的
蟲。
同學裡只有炎櫻膽大,冒死上城去看電影——看的是五彩卡通——回宿舍後又獨自在樓
上洗澡,流彈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還在盆裡從容地潑水唱歌,舍監聽見歌聲,大大地發
怒了。她的不在乎彷彿是對眾人的恐怖的一種諷嘲。港大停止辦公了,異鄉的學生被迫離開
宿舍,無家可歸,不參加守城工作,就無法解決膳宿問題。我跟著一大批同學到防空總部去
報名,報了名領了證章出來就遇著空襲。我們從電車上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