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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的地方衝出來,行兇作惡。有一回,一隻瘋狗一口咬死了兩個人,因為那兩個人並排站著,腿挨在一起。
黃泥街人都喜歡穿得厚實,有時夏天了還穿棉襖,說是單衣“輕飄飄的”,心裡“總不踏實”,要“漚一漚,省得生下什麼病。”即算得了病,只要一漚,也就好了。有一年夏天,一個老頭兒忽然覺得背上癢得不得了,脫下棉衣來檢視,見棉花裡面已經漚出了好多蟲子,一條一條直往外爬。後來那老頭兒果然活了八十多歲。每次小孩熱不過要脫棉衣,大人就罵他:“找死!活得不耐煩了!”
黃泥街人很少進城,有的根本不進。據說原先沒有城,只有這一條黃泥街,所以大部分黃泥街人都是街生街長的,與城裡沒關係。比如說胡三老頭吧,就一輩子沒進過城。每當有人向他提起這個問題,他便矇矓著棕黃色的老眼,擦著眼屎做夢似地說:“從前天上總是落些好東西下來,連陰溝裡都流著大塊的好肥肉。要吃麼,去撿就是。家家養著大蟑螂,像人一樣坐在桌邊吃飯……你幹嗎問我?你對造反派的前途如何看?”
黃泥街的市民老在睡,不知睡了好多個年頭了。日出老高了開啟門,揉開惺忪的小眼睛,用力地、嚇人地把嘴張得老大,“啊呀”一聲打出個大哈欠。如有熟人門前經過,就矇矇矓矓地打招呼:“早得很啊,這天,早!好睡……”說夢話一般。一邊吃早飯,一邊還在睡,腦袋一沉一沉,有滋有味。看線裝古書,看著看著,眼皮就下沉,書就掉,索性不看,光打呼嚕。上茅坑屙屎也打個盹,盹打完屎也屙完。站隊買包子,站著站著,就往前面的人身上一倒,嚇一跳,連忙直起。潑婦罵街,罵著罵著,壓壓抑抑冒出個哈欠來,一個之後,又有兩個,三個,還是罵,一罵一頓腳,一打哈欠。怎麼不瞌睡?春光宜人呀,秋高氣爽呀,夏天夜短呀,冬天不便做事呀,一季有一季瞌睡的理由。或者就乾脆一直睡到中午,省下一頓飯,少吃的理由是消耗得少。從街頭到街尾,小屋裡,馬路上,男女老少都在磕磕碰碰,東倒西歪,也不知怎麼就混了一天,咂著嘴嘆道:“真快!”真的,太陽又從街口王四麻家那爛茅屋頂上落下去了,一眨眼工夫!連好好想一想都來不及!好像才睡了一覺,卻又過了一個季節。有什麼辦法,黃泥街又要睡了,家家關門閉戶,一些人家還留著一盞昏黃的小電燈,一些人家只留著黑洞洞的窗戶。而一到九點,所有的小電燈都要熄了。當整條街都閉上了最後一隻小眼睛時,就彷彿整條街都從這城邊上消失,找也找不到了。
黃泥街盡頭,緊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