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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是個蘇格蘭人麥唐納,所以自稱麥唐納太太,有許多孩子。跟這帕西人也認識,常跟他鬧著要給他做媒,又硬要把大女兒嫁給他。他也是喜歡宓妮,那時候宓妮十五歲,在學校讀書,不肯答應。她母親騎在她身上打,硬逼著嫁了過去,二十二歲就離婚,有一個兒子,不給他,也不讓見面。他就喜歡這兒子,從此做生意倒黴,越來越蝕本。宓妮在洋行做事,兒子有十九歲了,跟她像姊妹兄弟一樣。
有一天宓妮請炎櫻吃飯,她又叫我一塊去。在一個廣東茶樓午餐,第一次吃到菊花茶,擱糖。宓妮看上去二三十歲,穿著洋服,中等身材,體態輕盈,有點深目高鼻,薄嘴唇,非常像我母親。一頓飯吃完了,還是覺得像。炎櫻見過我母親,我後來問她是不是像,她也說“是同一個典型”,大概沒有我覺得像。
我母親也是被迫結婚的,也是一有了可能就離了婚。我從小一直聽見人說她像外國人,頭髮也不大黑,膚色不白,像拉丁民族。她們家是明朝從廣東搬到湖南的,但是一直守舊,看來連娶妾也不會娶混血兒。我弟弟像她,除了白。中國人那樣的也有,似乎華南之外還有華東沿海一直北上,還有西北西南。這本集子裡《談看書》,大談人種學,尤其是史前白種人在遠東的蹤跡,也就是納罕多年的結果。
港戰後我同炎櫻都回到上海,在她家裡見到麥唐納太太,也早已搬到上海來了,彷彿聽說囤貨做點生意。她生得高頭大馬,長方臉薄施脂粉,穿著件小花布連衫裙,腰身粗了也仍舊堅實,倒像有一種爽利的英國女人,唯一的東方風味是漆黑的頭髮光溜溜梳個小扁髻,真看不出是六十多歲的人。有時候有點什麼事託炎櫻的父親,嗓音微啞,有說有笑的,眼睛一眯,還帶點調情的意味。
炎櫻說宓妮再婚,嫁了她兒子的一個朋友湯尼,年紀比她小,三個人在一起非常快樂。
我看見他們三個人在一個公眾游泳池的小照片,兩個青年都比較像中國人。我沒問,但是湯尼總也是他們這第三世界的人——在中國的歐美人與中國人之外的一切雜七咕咚的人,白俄又在外。
麥唐納太太母女與那帕西人的故事在我腦子裡也潛伏浸潤了好幾年,怎麼寫得那麼糟,寫了半天還沒寫到最初給我印象很深的電影院的一小場戲,已經寫不下去,只好自動腰斬。
同一時期又有一篇《創世紀》寫我的祖姨母,只記得比《連環套》更壞。她的孫女與耀救戀愛,大概沒有發展下去,預備怎樣,當時都還不知道,一點影子都沒有,在我這專門愛寫詳細大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