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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赫赫的藍天,那時候的天是有聲音的,因為滿天的飛機。我希望有個炸彈掉在我們家,就
同他們死在一起我也願意。何干怕我逃走,再三叮囑:“千萬不可以走出這扇門呀!出去了
就回不來了。”然而我還是想了許多脫逃的計劃,《三劍客》《基度山恩仇記》一齊到腦子
裡來了。記得最清楚的是《九尾龜》裡章秋谷的朋友有個戀人,用被單結成了繩子,從窗戶
裡縋了出來。我這裡沒有臨街的窗,惟有從花園裡翻牆頭出去。靠牆倒有一個鵝棚可以踏
腳,但是更深人靜的時候,驚動兩隻鵝,叫將起來,如何是好?
花園裡養著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鵝,唯一的樹木是高大的白玉蘭,開著極大的花,像汙
穢的白手帕,又像廢紙,拋在那裡,被遺忘了,大白花一年開到頭。從來沒有那樣邋遢喪氣
的花。
正在籌劃出路,我生了沉重的痢疾,差一點死了。我父親不替我請醫生,也沒有藥。病
了半年,躺在床上看著秋冬的淡青的天,對面的門樓上挑起石灰的鹿角,底下累累兩排小石
菩薩——也不知道現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朧地生在這所房子裡,也朦朧地死在這裡
麼?死了就在園子裡埋了。
然而就在這樣想著的時候,我也傾全力聽著大門每一次的開關,巡警咕滋咖滋抽出鏽澀
的門閂,然後嗆啷啷一聲巨響,開啟了鐵門。睡裡夢裡也聽見這聲音,還有通大門的一條煤
屑路,腳步下沙子的吱吱叫。即使因為我病在床上他們疏了防,能夠無聲地溜出去麼?
一等到我可以扶牆摸壁行走,我就預備逃。先向何干套口氣打聽了兩個巡警換班的時
候,隆冬的晚上,伏在窗子上用望遠鏡看清楚了黑路上沒有人,挨著牆一步一步摸到鐵門
邊,拔出門閂,開了門,把望遠鏡放在牛奶箱上,閃身出去。——當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沒
有風,只是陰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燈下只看見一片寒灰,但是多麼可親的世界呵!我在
街沿急急走著,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遠的地方和一個黃包車
夫講起價錢來了——我真高興我還沒忘了怎樣還價。真是發了瘋呀!隨時可以重新被抓進
去。事過境遷,方才覺得那驚險中的滑稽。後來知道何干因為犯了和我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