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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雪
靈魂在世俗中受壓,扭曲、分裂、變形、遭受致命重創;說不盡的辛酸、屈辱和劇痛,說不盡的恐怖、絕望和悲憤;靈魂不說話,因為受到自身內部鐵的桎梏的鎮壓。那是滿目瘡痍的大地上陣陣腥風血雨的風景。然而活的靈魂是絕不可能沉默的,反撲的陰謀經過醞釀終於爆發,在更為強力的高超的鎮壓中,起義更顯出孤注一擲的悲壯。革命運動中,恍若隔世的奇異畫面出現了——既是出自意志,又是無心的產物。
多年以前,我想讓我的靈魂說話,但我無法開口。黃昏的桅子花香讓空氣中瀰漫著末日的氣息,我不能呼吸。我移動我的一條腿,便聽見骨頭髮出“格格”的響聲。還有夜間在床頭聚集的老鼠,把臥室變成了公墓。我想要血從脈管裡汨汨湧出,我想要進行前所未有的掙破,我必須開口說出第一個詞。那個詞是從未有過的,它從世俗而來,卻又擺脫了世俗,成為講述天堂故事的開端。我必須進行從真空裡發音的試驗,即,一次又一次地,匪夷所思地開口。也許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許沒有一個人聽得到這種聲音,但熱力的迸發,肌肉的牽動,這些都是真的。並且我的相貌也在這種運動中逐漸改變了。
我終於開口說話,但我說的全是廢話,我沒有說出那個詞,我進入不了天堂的故事,世俗的沉渣壓得我要發瘋。也許那是一個會灼傷嘴唇的詞,而我吐出的詞語已經冷卻。那個異端的境界在何處呢?什麼樣的壓榨的運動,才會使得靈魂出竅?一切都似乎是匪夷所思的。而匪夷所思,就是這種小說創作的基本特點。當然並不僅僅是絕望與焦慮;高度的振奮,緩解中的回顧產生的幸福感,滲透著創作的全過程,這些,自然而然成了戰勝頹廢,重新奮起的動力。
那麼靈感,對於我這樣一個從事特殊小說創作的人來說是什麼呢?靈感就是、也僅僅是一種要說話的衝動。我坐在世俗的真空裡練習發音,嘗試著吐出第一個詞,我的嘗試熱切而焦慮。幾乎每一次,我都堅持著說下去了。我說出了“天堂裡的對話”,“飼養毒蛇的小孩”,“天空裡的藍光”等等等等,它們都是焦慮、噁心、不滿,以及振奮與幸福摻雜在一起的產物。我從來不進行那種用初級理性來干擾的、表面意義上的構思,這是因為我一直確信,某種深層的東西的力量要大得多。是那種東西,使得我堅持了二十多年的發聲練習,至今仍然樂此不疲。只有當我執著於這一點之際,要說話、要從世紀沉渣的壓迫中超拔出來的衝動才會延續下去。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忠於這個,就是忠於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