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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服侍他,派那人出去採辦東西,穿著寬袍大袖的病院制服滿街跑,院長認為太不成體統
了,大發脾氣,把二人都攆了出去。另有個病人將一卷繃帶,幾把手術刀叉,三條病院制服
的褲子藏在褥單底下,被發覺了。
難得有那麼戲劇化的一剎那。病人的日子是修長得不耐煩的。上頭派下來叫他們揀米,
除去裡面的沙石與稗子,因為實在沒事做,他們似乎很喜歡這單調的工作。時間一長,跟自
己的傷口也發生了感情。在醫院裡,各個不同的創傷就代表了他們整個的個性。每天敷藥換
棉花的時候,我看見他們用溫柔的眼光注視新生的鮮肉,對之彷彿有一種創造性的愛。
他們住在男生宿舍的餐室裡。從前那間房子充滿了喧譁——留聲機上唱著卡門麥蘭達的
巴西情歌,學生們動不動就摔碗罵廚子。現在這裡躺著三十幾個沉默,煩躁,有臭氣的人,
動不了腿,也動不了腦筋,因為沒有思想的習慣。枕頭不夠用,將他們的床推到柱子跟前,
他們頭抵在柱子上,頸項與身體成九十度角。就這樣眼睜睜躺著,每天兩頓紅米飯,一頓
幹,一頓稀。太陽照亮了玻璃門,玻璃上糊的防空紙條經過風吹雨打,已經撕去了一大半
了,斑駁的白跡子像巫魔的小紙人,尤其在晚上,深藍的玻璃上現出奇形怪狀的小白魍魎的
剪影。
我們倒也不怕上夜班,雖然時間特別長,有十小時。夜裡沒有什麼事做。病人大小便,
我們只消走出去叫一聲打雜的:“二十三號要屎乒。(“乒”是廣東話,英文pan的音
譯)”或是“三十號要溺壺。”我們坐在屏風後面看書,還有宵夜吃,是特地給送來的牛奶
麵包。唯一的遺憾便是:病人的死亡,十有八九是在深夜。
有一個人,尻骨生了奇臭的蝕爛症。痛苦到了極點,面部表情反倒近於狂喜……眼睛半
睜半閉,嘴拉開了彷彿癢絲絲抓撈不著地微笑著。整夜他叫喚:“姑娘啊!姑娘啊!”悠長
地,顫抖地,有腔有調。我不理。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良心的看護。我恨這個人,因為
他在那裡受磨難,終於一房間的病人都醒過來了。他們看不過去,齊聲大叫“姑娘”。我不
得不走出來,陰沉地站在他床前,問道:“要什麼?”他想了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