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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茶,誰也不肯去。我也是第一次進去,看著只好無可奈何的笑。但是適之先生直贊這地
方很好。我心裡想,還是我們中國人有涵養。坐了一會出來,他一路四面看著,仍舊滿口說
好,不像是敷衍話。也許是覺得我沒有虛榮心。我當時也沒有琢磨出來,只馬上想起他寫的
他在美國的學生時代,有一天晚上去參加復興會教派篝火晚會的情形。
我送到大門外,在臺階上站著說話。天冷,風大,隔著條街從赫貞江上吹來。適之先生
望著街口露出的一角空鎊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霧,不知道怎麼笑眯眯的老是望著,看怔住
了。他圍巾裹得嚴嚴的,脖子縮在半舊的黑大衣裡,厚實的肩背,頭臉相當大,整個凝成一
座古銅半身像。我忽然一陣凜然,想著:原來是真像人家說的那樣。而我向來相信凡是偶像
都有“粘土腳”,否則就站不住,不可信。我出來沒穿大衣,裡面暖氣太熱,只穿著件大挖
領的夏衣,倒也一點都不冷,站久了只覺得風颼颼的。我也跟著向河上望過去微笑著,可是
彷彿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那是我最後一
次看見適之先生。我二月裡搬到紐英倫去,幾年不通訊息。一九五八年,我申請到南加州亨
享屯·哈特福基金會去住半年,那是ap超級市場後裔辦的一個藝文作場,是海邊山谷裡一
個魅麗的地方,前年關了門,報上說蝕掉五十萬。我寫信請適之先生作保,他答應了,順便
把我三四年前送他的那本《秧歌》寄還給我,經他通篇圈點過,又在扉頁上題字。我看了實
在震動,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寫都無法寫。
寫了封簡訊去道謝後,不記得什麼時候讀到胡適返臺訊息。又隔了好些時,看到噩耗,
只惘惘的。是因為本來已經是歷史上的人物?我當時不過想著,在宴會上演講後突然逝世,
也就是從前所謂無疾而終,是真有福氣。以他的為人,也是應當的。
直到去年我想譯《海上花》,早幾年不但可以請適之先生幫忙介紹,而且我想他會感到
高興的,這才真正覺得適之先生不在了。往往一想起來眼睛背後一陣熱,眼淚也流不出來。
要不是現在有機會譯這本書,根本也不會寫這篇東西,因為那種愴惶與恐怖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