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窟的故事(一) (第1/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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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民窟是我的家。我並不固定地寄住在哪一家,只要是有火爐子的房間我就可以待。這裡出產煤,家家夜裡都要留火,我就躺在灶角避寒,我夜裡怕冷。
從那個階梯下來是一大片低窪地,貧民窟就在這片窪地裡。對於人們來說,這裡是一個煎熬之地,就連小孩子夜裡都睡不安。他們發出驚叫,從床上一躍而起,赤著腳就跑到門外去了。他們在那些狹窄的巷子裡跑呀跑呀,一停下來就凍僵了。他們的父母要待天亮才出去將他們撿回來。這些父母都是極黑極瘦的人,臉上只看見兩個眼白在轉動的那種。據我觀察,他們夜裡很少真正睡著,只不過是躺在床上假寐。雖然是假寐,卻又有很多夢,不僅夫婦在夢裡交談,鄰居與鄰居之間也隔著竹篾織成的薄牆進行交談。我一聽談話的內容就知道那是夢話。有時候,他們在夢裡爭吵,打架,但是他們身體並不接觸,每一拳都是揮向空氣中。
我忘了說房子了,房子全都是連成很長一排一排的那種。是不是因為害怕,這些人才將房子蓋成這個樣子呢?我有這樣的感覺,只要住進一家,就等於是同所有的人都住到一起了。每一家有一張大門,但裡頭的房間窗戶又少又小,黑糊糊的。冬天裡,我不太記得哪一家有火爐子,哪一家沒有。如果我誤入了沒有火爐的那一家,那家的小孩往往拖住我的腳,不讓我出來。我強行掙脫,把腳上的皮都擦破了。這些不燒爐子的家庭,大概是吃生的食物,所以他們才會這麼野。
我和家鼠是在大白天結識的。大白天,房子裡面也比夜裡亮不了多少。我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啃骨頭,我以為是貓,就從灶臺跳下,跑過去看。啊,不是貓,是一隻家鼠,他比一般的家鼠要大一倍。該死的,他正在啃老爺爺的腳跟!我看見白骨森森,可是卻沒有血。家鼠很興奮,“咔咔咔”的,身子顫動,彷彿在啃世界上最美味的骨頭。這位老爺爺我很熟悉,他在屋後養了兩頭豬,現在豬在欄裡餓得直叫呢。莫非他死了?我繞到床頭看了看,他沒有死,他正在擺弄他的老花眼鏡。平時,他就戴著這副眼鏡坐在屋門口,舉著手裡的一張紙,看那上面的圖案,一看就是好久好久。他的腳後跟都被咬掉了,還怎麼去養豬呢。家鼠終於吃飽了,回過身來看見了我,微微一點頭,腆著大肚子啪的一聲落到地上。我很好奇地想,他還怎麼鑽洞呢?這屋裡可沒有這麼大的洞。但是家鼠並不鑽洞,他慢吞吞地繞房間走了一圈,彷彿因吃得太多有點痛苦似的。他吃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啊,想一想我都要嘔吐呢。他走了一圈之後便發飯困了,靠著牆根打起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