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快眼看書www.kyks.tw),接著再看更方便。
要忽然的狂喊一聲,或狂走起來!就是腳下這座大白石橋,也顯著異常的空寂,特別的白淨,連燈光都有點淒涼。他不願再走,不願再看,更不願再陪著她;他真想一下子跳下去,頭朝下,砸破了冰,沉下去,像個死魚似的凍在冰裡。
「明兒個見了!」他忽然轉身往回走。
「祥子!就那麼辦啦,二十七見!」她朝著祥子的寬直的脊背說。說完,她了了白塔一眼,嘆了口氣,向西走去。祥子連頭也沒回,像有鬼跟著似的,幾溜便到了團城,走得太慌,幾乎碰在了城牆上。一手扶住了牆,他不由的要哭出來。楞了會兒,橋上叫:「祥子!祥子!這兒來!祥子!」虎妞的聲音!
他極慢的向橋上挪了兩步,虎妞仰著點身兒正往下走,嘴張著點兒:「我說祥子,你這兒來;給你!」他還沒挪動幾步,她已經到了身前:「給你,你存的三十多塊錢;有幾毛錢的零兒,我給你補足了一塊。給你!不為別的,就為表表我的心,我惦念著你,疼你,護著你!別的都甭說,你別忘恩負義就得了!給你!好好拿著,丟了可別賴我!」
祥子把錢──一打兒鈔票──接過來,楞了會兒,找不到話說。
「得,咱們二十七見!不見不散!」她笑了笑。「便宜是你的,你自己細細的算算得了!」她轉身往回走。
他攥著那打兒票子,呆呆的看著她,一直到橋背把她的頭遮下去。灰雲又把月光掩住;燈更亮了,橋上分外的白,空,冷。他轉身,放開步,往回走,瘋了似的;走到了街門,心中還存著那個慘白冷落的橋影,彷佛只隔了一眨眼的工夫似的。
到屋中,他先數了數那幾張票子;數了兩三遍,手心的汗把票子攥得發粘,總數不利落。數完,放在了悶葫蘆罐兒裡。坐在床沿上,呆呆的看著這個瓦器,他打算什麼也不去想;有錢便有辦法,他很相信這個撲滿會替他解決一切,不必再想什麼。御河,景山,白塔,大橋,虎妞,肚子──都是夢;夢醒了,撲滿裡卻多了三十幾塊錢,真的!
看夠了,他把撲滿藏好,打算睡大覺,天大的困難也能睡過去,明天再說!
躺下,他閉不上眼!那些事就像一窩蜂似的,你出來,我進去,每個肚子尖上都有個刺!
不願意去想,也實在因為沒法兒想,虎妞已把道兒都堵住,他沒法脫逃。
最好是跺腳一走。祥子不能走。就是讓他去看守北海的白塔去,他也樂意;就是不能下鄉!上別的都市?他想不出比北平再好的地方。他不能走,他願死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