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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錢。”彷彿是很值得自傲的,然而
也近於負氣吧?
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充分享受著自給的快樂的,也許因為這於我還是新鮮的事,我不能
夠忘記小時候怎樣向父親要錢去付鋼琴教師的薪水。我立在煙鋪眼前,許久,許久,得不到
回答。後來我離開了父親,跟著母親住了。問母親要錢,起初是親切有味的事,因為我一直
是用一種羅曼蒂克的愛來愛著我母親的。她是位美麗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機會和她接
觸,我四歲的時候她就出洋去了,幾次回來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裡她是遼遠而神秘的。有
兩趟她領我出去,穿過馬路的時候,偶爾拉住我的手,便覺得一種生疏的刺激性。可是後
來,在她的窘境中三天兩天伸手問她拿錢,為她的脾氣磨難著,為自己的忘恩負義磨難著,
那些瑣屑的難堪,一點點的毀了我的愛。
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那是嚴格的試驗。
苦雖苦一點,我喜歡我的職業。“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從前的文人是靠著統治
階級吃飯的,現在情形略有不同,我很高興我的衣食父母不是“帝王家”而是買雜誌的大
眾。不是拍大眾的馬屁的話——大眾實在是最可愛的顧主,不那麼反覆無常,“天威莫
測”;不搭架子,真心待人,為了你的一點好處會記得你到五年十年之久。而且大眾是抽象
的。如果必須要一個主人的話,當然情願要一個抽象的。
賺的錢雖不夠用,我也還囤了點貨,去年聽見一個朋友預言說:近年來老是沒有銷路的
喬琪絨,不久一定要入時了,因為今日的上海,女人的時裝翻不出什麼新花樣來,勢必向五
年前的回憶裡去找尋靈感。於是我省下幾百元來買了一件喬琪絨衣料。囤到現在,在市面上
看見有喬琪絨出現了,把它送到寄售店裡去,卻又希望賣不掉,可以自己留下它。
就是這樣充滿了矛盾,上街買菜去,大約是帶有一種落難公子的浪漫的態度吧?然而最
近,一個賣菜的老頭秤了菜裝進我的網袋的時候,把網袋的絆子銜在嘴裡銜了一會兒。我拎
著那溼濡的絆子,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自己發現與前不同的地方,心裡很高興——好像
是一點踏實的進步,也說不出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