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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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大雜院裡在白天簡直沒什麼人聲。孩子們抓早兒提著破筐去拾所能拾到的東西;到了九點,毒花花的太陽已要將他們的瘦脊背曬裂,只好拿回來所拾得的東西,吃些大人所能給他們的食物。然後,大一點的要是能找到世界上最小的資本,便去連買帶拾,湊些冰核去賣。若找不到這點資本,便結伴出城到護城河裡去洗澡,順手兒在車站上偷幾塊煤,或捉些蜻蜓與知了兒賣與那富貴人家的小兒。那小些的,不敢往遠處跑,都到門外有樹的地方,拾槐蟲,挖「金鋼」什麼的去玩。孩子都出去,男人也都出去,婦女們都赤了背在屋中,誰也不肯出來;不是怕難看,而是因為院中的地已經曬得燙腳。
直到太陽快落,男人與孩子們才陸續的回來,這時候院中有了牆影與一些涼風,而屋裡圈著一天的熱氣,像些火籠;大家都在院中坐著,等著婦女們作飯。此刻,院中非常的熱鬧,好像是個沒有貨物的集市。大家都受了一天的熱,紅著眼珠,沒有好脾氣;肚子又餓,更個個急叉白臉。一句話不對路,有的便要打孩子,有的便要打老婆;即使打不起來,也罵個痛快。這樣鬧鬨,一直到大家都吃過飯。小孩有的躺在院中便睡去,有的到街上去撕歡。大人們吃飽之後,脾氣和平了許多,愛說話的才三五成團,說起一天的辛苦。那吃不上飯的,當已無處去當,賣已無處去賣──即使有東西可當或賣──因為天色已黑上來。男的不管屋中怎樣的熱,一頭紮在炕上,一聲不出,也許大聲的叫罵。女的含著淚向大家去通融,不定碰多少釘子,才借到一張二十枚的破紙票。攥著這張寶貝票子,她出去弄點雜合面來,勾一鍋粥給大家吃。
虎妞與小福子不在這個生活秩序中。虎妞有了孕,這回是真的。祥子清早就出去,她總得到八九點鐘才起來;懷孕不宜多運動是傳統的錯謬信仰,虎妞既相信這個,而且要藉此表示出一些身份:大家都得早早的起來操作,唯有她可以安閒自在的愛躺到什麼時候就躺到什麼時候。到了晚上,她拿著個小板凳到街門外有風的地方去坐著,直到院中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才進來,她不屑於和大家閒談。
小福子也起得晚,可是她另有理由。她怕院中那些男人們斜著眼看她,所以等他們都走淨,才敢出屋門。白天,她不是找虎妞來,便是出去走走,因為她的廣告便是她自己。晚上,為躲著院中人的注目,她又出去在街上轉,約摸著大家都躺下,她才偷偷的溜進來。
在男人裡,祥子與二強子是例外。祥子怕進這個大院,更怕往屋裡走。院裡眾人的窮說,使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