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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太緊的棉袍與藍布罩袍把她像五花大綁似的綁了起來;她掙扎著,頭往前伸,瞪著一雙
麻黃眼睛,但是在本埠新聞裡她還是個“略具姿首”的少婦。“噢!阿哥格就是伊個!阿哥
屋裡就是伊屋裡——從前格能講末哉,現在算啥?”她那口氣不是控訴也不是指斥,她眼睛
裡也並沒有那親戚,只是仇深似海;如同面前展開了一個大海似的,她眼睛裡是那樣的茫茫
的無望。一次一次她提高了喉嚨,發聲喊,都彷彿是向海裡吐口痰,明知無濟於事。那親戚
銜著旱菸管,穿短打,一隻腳踏在長板凳上;他也這樣勸她:“格仔閒話倒也勿要去講伊
k ……”然而她緊接著還是恨一聲:“噢!儂阿哥囤兩塊肉皮儂也搭伊去賣賣脫!”她把下
巴舉起來向牆上一指;板壁高處,釘著幾枚釘,現在只有件藍布圍裙掛在那裡。
再過去一家店面,無線電裡娓娓唱著申曲,也是同樣的入情入理有來有去的家常是非。
先是個女人在那裡發言,然後一個男子高亢流利地介面唱出這一串:“想我年紀大來歲數增,
三長兩短命歸陰,抱頭送終有啥人?”我真喜歡聽,耳朵如魚得水,在那音樂裡栩栩遊著。
街道轉了個彎,突然荒涼起來。迎面一帶紅牆,紅磚上漆出來栳栳大的四個藍團白字,是一
個小學校。校園裡高高生長著許多蕭條的白色大樹;背後的瑩白的天,將微欹的樹幹映成了
淡綠的。申曲還在那裡唱著,可是詞句再也聽不清了。我想起在一個唱本上看到的開篇:“譙
樓初鼓定天下……隱隱譙樓二鼓敲……譙樓三鼓更淒涼……”第一句口氣很大,我非常喜歡
那壯麗的景象,漢唐一路傳下來的中國,萬家燈火,在更鼓聲中漸漸靜了下來。
我拿著個網袋,裡面瓶瓶罐罐,兩隻洋瓷蓋碗裡的豆腐與甜麵醬都不能夠讓它傾側,一
大棵黃芽菜又得側著點,不給它壓碎了底下的雞蛋,扶著挽著,吃力得很。冬天的陽光雖然
微弱,正當午時,而且我路走得多,曬得久了,日光像個黃蜂在頭上嗡嗡轉,營營擾擾的,
竟使人癢刺刺地出了汗。我真快樂我是走在中國的太陽底下。我也喜歡覺得手與腳都年青有
氣力的。而這一切都是連在一起的,不知為什麼。快樂的時候,無線電的聲音,街上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