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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雪
我是從十四、五歲起開始讀魯迅先生的《野草》的,一直讀到今天。回顧當年那種朦朧的激動,那裡頭是隱藏了很多不解之謎的。也許是我所熟悉的漢字所構成的美得令人顫慄而又有些陌生的意境,激發了年輕的心的渴望吧。時光流逝,我仍在讀《野草》,那感受是顯見得一年一年地深化了,又由這深化導致了革命性的翻新。一切於朦朧中有過的,終於形成了結構。
毫無疑問,魯迅先生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天才。這些差不多是八十年前寫就的短文,即使拿到今天來看,仍然是深奧的超前之作。這也就難怪先生生前是多麼的寂寞,多麼的缺乏交流與回應。反反覆覆地揣摸魯迅先生的文字,更深感傳統文化“吃人”的本質。龐然大物是決不會放過天才的,搏鬥尤其慘烈。“不生喬木,只生野草”的根源即在此,作品中也難免留下了某些痕跡。然而儘管少數篇章中“文以載道”的陰影遮蔽了文學本身的光芒,但從整體上來看,《野草》仍然是中國文學的里程碑。它是千年黑暗中射出的第一線曙光,是這個國度裡第一次誕生的“人學”意義上的文學。同時也就誕生了文學藝術的自覺性。這本小小的集子是一個奇蹟(很多讀者都隱隱約約感到了這一點),要是沒有這個奇蹟,整個中國現代文學是要下降一個檔次的;而有了它,中國現代文學便在世界一流純文學行列之中有了自己的代表。可惜的是,我們自己的人民並不能完全認識我們的藝術,這種常規性的誤解在這個國度裡比在任何其它地方都嚴重。回顧這幾十年來國人對於魯迅先生的藝術的評價,我甚至認為,如果不是因為先生性格中的不徹底性,如果不是傳統文化對他的至深毒害使他只能在創造時保留了可悲的妥協,恐怕到今天,他的文學藝術已經被人民所忘記了。這是一件古怪的事,但戲劇性的真相就是如此殘酷。
寫這篇文章之時,我感到自己終於能夠進入《野草》的真實王國了。那是怎樣一個王國呢?你是否有勇氣凝視魔鬼在深淵裡製造的那些異象風景呢?在中國的藝術家裡,魯迅先生是惟一的(哪怕是下意識地)敢於揭開人心內在機制的秘密,並以身試法,拼死突圍的人。在一個真正的新文學尚未產生,同輩們都還沉浸在表面化的浪漫情緒之中的時代,魯迅先生卻憑著藝術家的直覺感到了自己心中“有鬼”。又由於容不得半點虛假的天性,由於心中的魔鬼的召喚,他開始了這場混合著陰慘與壯美的靈魂之旅,決心在自戕的搏鬥中展露原始的風景——人類真理故鄉的風景。拿自己開刀,做試驗,主動將生的體驗在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