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旅行 (第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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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暮色中到達了城市,站在沿江大道的人行道上傾聽。有人在市裡的人群中歌唱,歌聲忽高忽低,居然傳到了他這裡。那是哀歌,卻又充滿了歡樂。他一直在走,他不知道是迎著歌聲走去呢,還是離那歌聲越來越遠。其實,那歌聲始終伴隨著他,傷感的、激情的歌聲。他又折回來走原路了,他知道那歌聲是一種誘惑。天庭裡最後那點亮光變成了淡紫色,然後就消失了。那歌手真是不知疲倦啊。
現在他是走在陰影中了,因為隔開很遠才有一盞路燈。二十多年前,在這個有點土氣的城市裡,一位下層的婦女收留過他。當時他躺在酷熱的木板房裡,在煎熬中等待那笨重的腳步聲臨近,每天如此。女人的眉毛又短又粗,上唇有鬍鬚。她做的飯菜很粗糙,用兩個瓦罐盛著。然而這樣的伙食對於療傷有奇效。不到半個月他身上的傷口就癒合了。“我把你養肥,是為了宰殺你。你太瘦了。”女人笑起來,露出殘缺的門牙。
她要同他握手。她的手乾硬,溫暖。他想,這雙手也能殺人嗎?他將信將疑,暗暗地在心裡打著主意。
他選定了一個暴雨天裡出逃。此地常下雨,每次下暴雨她就來得晚。
有一輛運綿羊的敞篷貨車停在他那條街的對面,他一咬牙爬上去,傷口裂開了,他疼得暈了過去。他醒來時,貨車開動著,溼漉漉的羊蹄不時踩到他的身上。他坐了起來,雨太大了,什麼都看不見,然而聽到淒厲的叫聲,是那個女人發出的,她在追趕這輛車。她怎麼追得上?他心懷歉意,用兩根指頭塞住兩耳,身體因為傷口的劇痛而繃得緊緊的。三隻綿羊緊緊地挨著他,也在發抖。後來他頂不住了,放下他的手,那女人的聲音便不再響起了。他想,為什麼要逃走?
天黑了,車子還在開。他一下子明白過來:車子是開到屠宰場去的。羊的肚子底下有熱氣,他將雙手伸進去。同血肉之軀的接觸讓他感到自己一下子死不了。
那一回他的確沒死,也因此同這座城結下了不解之緣。
陰影越來越濃,他的腳步放慢了。這個時候,歌聲是離得越來越遠了,似有若無。多麼好的天氣啊,溫暖的微風吹在臉上,這風是從江面吹來的。終於,他覺得自己打定了主意,他穿過馬路,到了沿江大道的對面,從那裡插入一條小街,茫然地往前走。他不能確定這是不是那個地方,他只能憑著模糊的記憶邊走邊看。
在小酒館裡,他分辨出了那種節奏奇怪的本地話。從前他聽不懂,現在卻無師自通地聽懂了。一名漢子拍拍他的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