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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儘管吃喝說笑,腳下彷彿穿著雨中踩溼的鞋襪,寒冷,粘搭搭。活潑卿溜的動作裡有
一種酸慘的鐵腥氣,使人想起下雨天走得飛快的電車的脊樑,黑漆的,打溼了,變了很淡的
鋼藍色。
叫做《明天與明天》的一張畫,也是美國的,畫一個妓女,在很高的一層樓上租有一間
房間,陽臺上望得見許多別的摩天樓。她手扶著門向外看去,只見她的背影,披著黃頭髮,
綢子浴衣是陳年血跡的淡紫紅,罪惡的顏色,然而代替罪惡,這裡只有平板的疲乏。明天與
明天……絲襪溜下去,臃腫地堆在腳踝上;旁邊有白鐵床的一角,邋遢的枕頭,床單,而陽
臺之外是高天大房子,黯淡而又白浩浩,時間的重壓,一天沉似一天。
畫娼妓,沒有比這再深刻了。此外還記得林風眠的一張,中國的洋畫家,過去我只喜歡
一個林風眠。他那些寶藍衫子的安南、緬甸人像,是有著極圓熟的圖案美的。比較回味深長
的卻是一張著色不多的,在中國的一個小城,土牆下站著個黑衣女子,背後跟著鴇婦。因為
大部分用的是淡墨,雖沒下雨而像是下雨,在寒雨中更覺得人的溫暖。女人不時髦,面目也
不清楚,但是對於普通男子,單隻覺得這女人是有可能性的,對她就有點特殊的感情,像孟
麗君對於她從未見過面的未婚夫一樣的,彷彿有一種微妙的牽掛。林風眠這張畫是從普通男
子的觀點去看妓女的,如同鴛鴦蝴蝶派的小說,感傷之中不缺少斯文扭捏的小趣味,可是並
無惡意,普通女人對於娼妓的觀感則比較複雜,除了恨與看不起,還又有羨慕著,尤其是上
等婦女,有其太多的閒空與太少的男子,因之往往幻想妓女的生活為浪漫的。那樣的女人大
約要被賣到三等窯子裡去才知道其中的甘苦。
日本美女畫中有著名的《青樓十二時》,畫出藝妓每天二十四個鐘點內的生活。這裡的
畫家的態度很難得到我們的瞭解,那倍異的尊重與鄭重。中國的確也有蘇小妹、董小宛之
流,從粉頭群裡跳出來,自處甚高,但是在中國這是個性的突出而在日本就成了一種制度—
—在日本,什麼都會成為一種制度的。藝妓是循規蹈矩訓練出來的大眾情人,最輕飄的小動
作裡也有傳統習慣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