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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通俗小說,一方面我也寫著較雅馴的東西。中學快畢業的時候,在校刊上發表了兩
篇新文藝腔很重的小說,《牛》與《霸王別姬》。《牛》可以代表一般“愛好文藝”的都市
青年描寫農村的作品,也許是其志可嘉,但是我看了總覺不耐煩:
“祿興銜著旱菸管,叉著腰站在門口。雨才停,屋頂上的溼茅草亮晶晶地在滴水。地下
高高低低的黃泥潭子,汪著綠水。水心疏疏幾把狗尾草,隨著水渦,輕輕搖著淺栗色的穗
子。迎面吹來的風,仍然是冰涼地從鼻尖擦過,不過似乎比冬天多了一點青草香。
祿興在板門上磕了磕菸灰,緊了一緊束腰的帶子,向牛欄走去。在那邊,初晴的稀薄的
太陽穿過柵欄,在泥地上勻鋪著長方形的影和光。兩隻瘦怯怯的小黃雞抖著粘溼的翅膀,走
來走去啄食吃。牛欄裡面,積滿灰塵的空水槽寂寞地躺著,上面鋪了一層紙,曬著乾菜。角
落裡,乾草屑還存在。柵欄有一面磨擦得發白,那是從前牛吃飽了草頸項發癢磨的。祿興輕
輕地把手放在磨壞的柵欄上,撫摸著粗糙的木頭,鼻樑上一縷辛酸味慢慢向上爬,堵住了咽
喉,淚水泛滿了眼睛。”祿興賣掉了牛,春來沒有牛耕田,打算送兩隻雞給鄰舍,租借一隻
牛。祿興娘子起初是反對的:“‘天哪!先是我那牛……我那牛……活活給人牽去了,又是
銀簪子……又該輪到這兩隻小雞了!你一個男子漢,只會算計我的東西……’”
牛到底借來了,但是那條牛脾氣不好,不伏他管束。祿興略加鞭策,牛向他衝過來,牛
角刺入他的胸膛,他就這樣的送了命。
“又是一個黃昏的時候,祿興娘子披麻戴孝送著一個兩人抬的黑棺材出門。她再三把臉
貼在冰涼的棺材板上,用她披散的亂髮揉擦著半乾的封漆。她那柔馴的戰抖的棕色大眼睛裡
面充滿了眼淚;她低低地用打顫的聲音說:‘先是……先是我那牛……我那會吃會做的壯
牛……活活給牽走了……銀簪子……陪嫁的九成銀,亮晶晶的銀簪子……接著是我的雞……
還有你……還有你也讓人抬去了……’她哭得打噎——她覺得她一生中遇到的可戀的東西都
長了翅膀,在涼潤的晚風中淅淅飛去。
黃黃的月亮斜掛在煙囪口,被炊煙燻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