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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降霧以來,周圍的東西就都長出了很長的絨毛,而且不停地跳躍。我整天大睜著雙眼,想要看清一點什麼,眼睛因此痛得要命。到處都是這該死的霧,連臥房裡都充滿了。它們像濃煙一樣湧進來。從早到晚佔據著空間,把牆壁弄得溼漉漉的。白天還勉強能忍受,尤其難受的是夜間。棉被吸飽了水分,變得沉甸甸硬邦邦的,而且發出一種“吱吱”的叫聲,用手一探進去冷得直哆嗦。家裡的人一齊湧向儲藏室,那裡面堆滿了溼津津的麻袋。角落裡放著一個電爐子,烤得熱氣騰騰的。媽媽一進去就把門反鎖了,大家擠在一處流汗,一直流到早上。
“我對黃顏色酷愛得要命,它們使我食慾大增。”父親的頸脖浮在半空中說起話來,那上頭有一個巨大的喉節上下移動,喉節上長著一撮黑毛。聽見他的髖關節“啪噠”一響,瘦屁股一扭一扭地消失在霧中。
我們家裡共有五口人,每天都在一處吃飯,看電視,我們是和睦的一家。那天早上我開啟門,看見太陽變成了淡藍色,被裹在很長的絨毛中,原來夜裡降了空前的大霧。家人們忽然都失去了原形,變為一些捉摸不定的影子,而且每個人都變得很急躁、古怪、甚至輕佻起來。例如媽媽,從降霧的第二天起就宣佈出走。原因據她說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生理痛苦。母親出走後,父親的腿變成了兩根木棍,從早到晚在水泥地上搗出“篤、篤、篤……”的響聲,他還用口哨吹那種流行歌曲呢。兩個哥哥發了狂,他們翻箱倒櫃,鑽進床底,公開飼養起老鼠來。他們故作神秘,生怕別人知道他們的勾當,所以把我看成眼中釘,一齊向我怒吼,嚇得我只好躲進衣櫃。衣櫃裡面很悶熱,樟腦丸的氣味真難受,聽見他們在外面狂呼亂叫,打碎了許多玻璃。我可憐這兩兄弟,他們患有嚴重的軟骨病,二十多歲了還不能走路。為了防止他們闖禍,父親總用一根繩子將兄弟倆捆在一起,繩子的另一頭拴在他的腰上,將他們在地上拖來拖去的。現在他們一反常態,變得如此囂張,然而心底裡仍是怕得不得了,他們打碎玻璃是為了使自己心裡踏實。
我一直在尋找母親,我知道她並沒有真的出走,她一定就躲在這附近的什麼地方。因為每天夜裡,當我們在儲藏室流汗的時候,總聽到有一個人衝進房內,將剩飯一掃而空。那一回,我揉著吃得太飽的肚皮,拖著溼淋淋的兩腳挪到屋門口,看見葡萄藤上吊著一隻褪了色的蝴蝶結子,如一隻灰老鼠。“那是你當小姑娘時她幫你紮在頭髮上的,傷感的往事呵。”爸爸眨著一隻眼,“篤篤”地用木腳戳著牆說。太陽被空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