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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年的風吹日照,而人生是不久長的,以此為永生的一切所激惱了。
中國的通俗音樂裡,大鼓書我嫌它太像賭氣,名手一口氣貫串奇長的句子,臉不紅,筋
不爆,聽眾就專門要看他的臉紅不紅,筋爆不爆。《大西廂》費了大氣力描寫鶯鶯的思春,
總覺得是京油子的耍貧嘴。
彈詞我只聽見過一次,一個瘦長臉的年輕人唱《描金鳳》,每隔兩句,句尾就加上極其
肯定的“嗯,嗯,嗯”,每“嗯”一下,把頭搖一搖,像是咬著人的肉不放似的。對於有些
聽眾這大約是軟性刺激。
比較還是申曲最為老實懇切。申曲裡表現“急急忙忙向前奔”,有一種特殊的音樂,的
確像是慌慌張張,腳不點地,耳際風生。最奇怪的是,表現死亡,也用類似的調子,氣氛卻
不同了。唱的是:“三魂渺渺,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七魄悠悠;閻王叫人三更死,並不留
人,並不留人到五更!”忒愣楞急雨式的,平平的,重複又重複,倉皇,嘈雜,彷彿大事臨
頭,旁邊的人都很緊張,自己反倒不知道心裡有什麼感覺——那樣的小戶人家的死,至死也
還是有人間味的。
中國的流行歌曲,從前因為大家有“小妹妹”狂,歌星都把喉嚨逼得尖而扁,無線電擴
音機裡的《桃花江》聽上去只是“價啊價,嘰價價嘰家啊價……”外國人常常駭異地問中國
女人的聲音怎麼是這樣的。現在好多了,然而中國的流行歌到底還是沒有底子,彷彿是決定
了新時代應當有的新的歌,硬給湊了出來的。所以聽到一兩個悅耳的調子像《薔薇處處
開》,我就忍不住要疑心是從西洋或日本抄了來的。有一天深夜,遠處飄來跳舞廳的音樂,
女人尖細的喉嚨唱著:“薔薇薔薇處處開!”偌大的上海,沒有幾家人家點著燈,更顯得夜
的空曠。我房間裡倒還沒熄燈,一長排窗戶,拉上了暗藍的舊絲絨簾子,像文藝濫調裡的
“沉沉夜幕。”絲絨敗了色的邊緣被燈光噴上了灰撲撲的淡金色,簾子在大風裡蓬飄,街上
急急駛過一輛奇異的車,不知是不是捉強盜,“譁!譁!”銳叫,像輪船的汽笛,悽長地,
“譁!譁!……譁!譁!”大海就在窗外,海船上的別離,命運性的決裂,冷到人心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