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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山,管理宿舍的天主教尼僧,我又不敢驚醒她們,只得在黑漆漆的門洞子裡過夜。(也
不知為什麼我要把自己刻劃得這麼可憐,她們何至於這樣地苛待我。)風向一變,冷雨大點
大點掃進來,我把一雙腳直縮直縮,還是沒處躲。忽然聽見汽車喇叭響,來了闊客,一個施
主太太帶了女兒,才考進大學,以後要住讀的。汽車伕砰砰拍門,宿舍裡頓時燈火輝煌。我
趁亂向裡一鑽,看見舍監,我像見晚娘似的,陪笑上前稱了一聲“sister”。她淡淡
地點了點頭,說:“你也來了?”我也沒有多寒暄,徑自上樓,找到自己的房間,夢到這裡
為止。第二天我告訴姑姑,一面說,漸漸漲紅了臉,滿眼含淚;後來在電話上告訴一個朋
友,又哭了;在一封信裡提到這個夢,寫到這裡又哭了。簡直可笑——我自從長大自立之後
實在難得掉眼淚的。
我對姑姑說:“姑姑雖然經過的事很多,這一類的經驗卻是沒有的,沒做過窮學生,窮
親戚。其實我在香港的時候也不至於窘到那樣,都是我那班同學太闊了的緣故。”姑姑說:
“你什麼時候做過窮親戚的?”我說:“我最記得有一次,那時我剛離開父親家不久,舅母
說,等她翻箱子的時候她要把表姐們的舊衣服找點出來給我穿。我連忙說:‘不,不,真
的,舅母不要!’立刻紅了臉,眼淚滾下來了,我不由得要想:從幾時起,輪到我被賙濟了
呢。”
真是小氣得很,把這些都記得這樣牢,但我想於我也是好的。多少總受了點傷,可是不
太嚴重,不夠使我感到劇烈的憎惡,或是使我激越起來,超過這一切;只夠使我生活得比較
切實,有個寫實的底子;使我對於眼前所有格外知道愛惜,使這世界顯得更豐富。
想到貧窮,我就想起有一次,也是我投奔到母親與姑姑那裡,時刻感到我不該拖累了她
們,對於前途又沒有一點把握的時候。姑姑那一向心境也不好,可是有一天忽然高興,因為
我想吃包子,用現成的芝麻醬作餡,捏了四隻小小的包子,蒸了出來。包子上面皺著,看了
它,使我的心也皺了起來,一把抓似的,喉嚨裡一陣陣哽咽著,東西吃了下去也不知有什麼
滋味。好像我還是笑著說“好吃”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