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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剛剛搬來這個城市的時候,我總是記不得房間的位置。對方位的記憶還停留在原先的家。半夜起來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撞到牆。媽媽就會在這個時候起來,開啟房裡的燈,幫我揉著撞出瘀青的部位。一邊用小心翼翼,簡直是害怕得罪我的口吻說:“不要緊,不要緊,醫生不是說過的嘛,換個環境一定就會好了。”我木然地任由她揉搓,聽見自己的心臟灌了鉛一般沉重地蠕動,沒有表情地無聲地哀求這個我生活的世界,求求你,求求你,我已經怕死你了,我嘗過你的厲害了,你不要再折磨我。
路陶就是我那個時候的同桌。這個漂亮,新潮,活潑,喜歡大驚小怪的女孩子是當時唯一一個對我微笑的人。在那些艱難的日子裡我試著寫字,寫出了一個又一個只有青春期的人們才認為是傷心的故事。路陶是我的第一個讀者,她總是瞪圓了她美麗的眼睛驚呼著:“老天爺呀,我的好朋友居然是個作家。”我想若是沒有路陶那些毫不吝惜的讚美,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開始寫字,至少我肯定不會把寫字當成是生活的指望。所以,我有什麼理由不對路陶肝膽相照?她對我有恩,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輕輕地坐起來,在黑暗中摸索著,點燃了一支菸。我得承認,這些悄然而至的往事讓我有點不舒服。不過我知道很快就會過去的。我特別喜歡聽打火機那一聲輕微的,伴隨著火苗的聲響,總是令我感覺到一種螳臂當車的悲涼。外面麻將的聲音不知為什麼暫停了,我聽見媽媽的腳步聲。雖然她總是用一種不屑的語氣談論我的書,我的工作,我的朋友們,我的日夜顛倒的生活。可是我心裡最明白不過,她是多麼高興地看到我今天這副令她不屑的樣子。十九歲那年,我出了這輩子第一本書。雖然只有百分之五的版稅和八千冊的起印數,可是我總算有了一個機會可以在扉頁上鄭重其事地印上一句話:獻給我的媽媽。那一天,她一面把書頁翻得嘩嘩響,一面數落著:“看看你都寫了點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第五頁的時候這個女孩子就隨便跟男人上床,第二十五頁的時候兩個大男人出來卿卿我我地亂搞,第四十八頁一個一點大的小孩子就懂得自殺,第一百零一頁的時候又開始吸毒……你怎麼就不能寫點生活作風正派的人呢?要是讓你過去的老師看到了不被你氣死才怪,教出來了什麼丟人現眼的學生……”然後她低下頭去,裝作在批判地研究我的書,其實她一下又一下地眨著眼睛,努力地忍著眼眶裡的淚。
“海凝。”小龍女安靜地叫我,“你是不是睡不著?”她的聲音此時清冽得有些哀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