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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在心裡想:難道是同歸於盡?那麼,蟬的頭部又到哪裡去了?
眾蟬的大合唱又響起來了,年輕的領唱者聲音生澀而躊躇,猶猶豫豫地唱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全體陷入沉默。然後,這拖得過長的沉默突然被海浪般熱烈的合唱打破。以前從未有過沉默,這種沉默是不是覺醒呢?所有的蟬都把目光轉向那高處的樹枝,在它們熟悉的地方,一隻怪模怪樣的老蟬站在那裡。大家全都看到了那巨型的頭部和不成比例的細小的身子。是它,它掙扎著回到了那裡。它又長出了身體,它正在集中意念讓自己的身體發育。同胞們心知肚明:如果它有意念,它總能成功。
那麼,它先前分解自己的軀體的行為具有什麼樣的含義呢?也許,在那幾秒鐘的閃電似的運動中,它在給它的對手做出示範,讓突如其來的虛無感挫敗對手的傲氣?抑或相反,它只不過是將老蜘蛛當看客,要在它面前展示重生的秘訣?一些年輕的同胞們到蛛網下巡視過了。它們都在心裡暗暗地想,不論當時交戰的情況如何,這裡頭隱藏了一種可怕的自殺的意志。真是可嘆可泣,卻也讓它們隱隱約約地感到振奮。
在氣候整體變化之前,老蟬不可能讓它那小小的身軀發育完全了。它成天一動不動地蹲在枝頭。它夢想著嫩葉,夢想著花瓣,夢想著野溝裡的小蝌蚪和山潭裡的荷花苞。失去了擴音器,它已無法再傳達自己的激情給同胞們,可是在秋涼之前的這段最後的日子裡,它每天都感到一種異質的幸福。只要它想看,它就什麼都能看到。比如說,連頭也不用轉過來,它就看見了那對新來的喜鵲情侶在那邊的小花園裡追逐嬉戲。有時它也會想起蜘蛛,當它這樣想的時候,它的新生的細腿上就會分泌出一些黏糊糊的毒汁來,它就會發出極為細弱的叫聲,這叫聲的意思是:“蜘蛛是誰呢?不就是我嗎?……”
它凝固在那枝頭上了。
秋風吹破了蛛網,也吹落了老蟬的遺骸。大地上的炎熱終於消退了。寂寞的楊樹的葉子呈現出懷舊的黃色,現在只有喜鵲和麻雀唱歌了。喜鵲和麻雀的歌斷斷續續,過於散漫,聽過了也就忘記了。老楊樹們記得的,只有那種雄偉壯麗的大合唱。有時西風來了,它們會忍不住哼哼幾句,但它們馬上就被自己的聲音嚇著了,於是沉默,於是向那藍天白雲託夢。拿彈弓的少年從樹下經過,臉上的表情被奇思異想弄得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