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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擦破一點皮,可是流下血來,直
濺到腳面上,擦上紅藥水,紅藥水循著血痕一路流下去,彷彿吃了大刀王五的一刀似的。給
我姑姑看,她彎下腰去,匆匆一瞥,知道不致命,就關切地問起玻璃,我又去配了一塊。
因為現在的家於它的本身是細密完全的,而我只是在裡面撞來撞去打碎東西,而真的家
應當是合身的,隨著我生長的,我想起我從前的家了。
第一個家在天津。我是生在上海的,兩歲的時候搬到北方去。北京也去過,只記得被傭
人抱來抱去,用手去揪她頸項上鬆軟的皮——她年紀逐漸大起來,頸上的皮逐漸下垂;探手
到她頷下,漸漸有不同的感覺了。小時候我脾氣很壞,不耐煩起來便抓得她滿臉的血痕。她
姓何,叫“何干”。不知是那裡的方言,我們稱老媽子為什麼幹什麼幹。何干很像現在時髦
的筆名:“何若”,“何之”,“何心”。有一本蕭伯納的戲:《心碎的屋》,是我父親當
初買的。空白上留有他的英文題識:“天津,華北。
一九二六。三十二號路六十一號。
提摩太·c·張·”
我向來覺得在書上鄭重地留下姓氏,註明年月,地址,是近於羅唆無聊,但是新近發現
這本書上的幾行字,卻很喜歡,因為有一種春日遲遲的空氣,像我們在天津的家。
院子裡有個鞦韆架,一個高大的丫頭,額上有個疤,因而被我喚做“疤丫丫”的,某次
盪鞦韆盪到最高處,唿地翻了過去,後院子裡養著雞。夏天中午我穿著白地小紅桃子紗短
衫,紅袴子,坐在板凳上,喝完滿滿一碗淡綠色,澀而微甜的六一散,看一本謎語書,唱出
來,“小小狗,走一步,咬一口。”謎底是剪刀。還有一本是兒歌選,其中有一首描寫最理
想的半村半郭的隱居生活,只記得一句“桃枝桃葉作偏房”,似乎不大像兒童的口吻了。
天井的一角架著個青石砧,有個通文墨,胸懷大志的男底下人時常用毛筆蘸了水在那上
面練習寫大字。這人瘦小清秀,講三國志演義給我聽,我喜歡他,替他取了一個莫名其妙的
名字叫“毛物”。毛物的兩個弟弟就叫“二毛物”“三毛物”。毛物的妻叫“毛物新娘
子”,簡稱“毛娘”。毛娘生著紅撲撲的鵝蛋臉,水眼睛,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