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八章 (第1/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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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前天因與小獅子吵架,情緒激動,破了鼻子,流了很多鼻血,連信紙都汙染了。今天頭有點痛,但不妨礙寫信。寫劇本需要字斟句酌,但寫信沒那麼講究。只要認識幾百字,心裡有話要說,就可以寫信。我的前妻王仁美當年給我寫信時,許多字不會寫,就以圖畫代替。為此她曾抱歉地說:小跑,我文化水平太低,只能畫畫兒。我說:你的文化水平很高,你畫畫兒表達心意,其實是在造字兒啊!她回答我:我給你造個兒子吧,小跑,我們合夥造個兒子吧……
先生,聽罷小扁頭筏工一席話,我膽戰心驚地作出了一個令我焦慮不安的判斷:小獅子,這個想孩子想痴了的娘兒們,取了我的小蝌蚪,注入到某個毀容姑娘的體內。我腦海裡浮現著成群“蝌蚪”包圍著一粒卵子的情景,就像童年的時代在村後即將乾涸的池塘裡所看到的成群蝌蚪爭啄一塊被水泡脹了的饅頭的情景。而這個替我孕子的毀容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老同學陳鼻的女兒陳眉。她的子宮裡,正在孕育著我的嬰兒。
我匆忙奔向牛蛙養殖中心,路上似乎有好幾個人跟我打過招呼,但我記不起來他們是誰。透過電動伸縮門銀光閃閃的縫隙,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座森嚴的牛蛙塑像。我感到一陣寒顫,彷彿感受到,其實是回憶起了它冷膩的、不懷好意的目光。在那棟白色小樓前的空地上,有六個身穿綵衣、手揮花環的女子在跳躍,旁邊一個男子,坐在椅子上,抱著一架手風琴,嗚嗚地演奏。她們彷彿在排練節目。太平歲月,日麗風和,什麼也沒有發生,也許這一切,都是我心造的幻景。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認真地想想劇本的事。
“無事膽小如鼠,有事氣壯如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都是我父親對我的教導。老人口中多箴言。想著父親的話,我感到肚子餓了。我已經五十五歲,儘管父兄在堂不敢言老,但確實已是日過正午,正以加速度向西山滑落。一個日落西山的人,一個提前退休回鄉購房休閒養老的人,其實沒有什麼事可以害怕了。想到此我感到更餓了。
我走進娘娘廟前廣場右側那家“堂吉訶德”小飯館。這是自打小獅子進牛蛙養殖場工作後,我經常光顧之地。我在靠窗戶那張桌子前就座。飯館生意清冷,這裡幾乎成了我的專座。那個矮胖的堂倌迎上來。先生,每次坐在這張桌子前,看著桌子對面的空椅子,我心中就夢想著,有朝一日,您就坐在我的對面,與我討論這部難產的劇本——堂倌油光光的臉上笑容可掬,但我總是從他的笑臉背後看到一種古怪的表情。那也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