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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年裡十有八九遷居到國道邊,他們當然沒再蓋那種一明兩暗的硬梁房,全是水泥預製板搭就的二層樓,冬冷夏熱,水泥地面上滿是黃泥片,廳間蠻大,擺設的仍是那一個木板櫃和三四隻土甕。巷口的一堆婦女抱著孩子,我都不認識,只能以其相貌推測著叫起我還熟悉的他們父親的名字,果然全部準確,而他們知道了我是誰時,一哇聲地叫我“八爺!”(我在我那一輩裡排行老八。)我站在老街上,老街幾乎要廢棄了,門面板有的還在,有的全然腐爛,從塌了一角的簷頭到門框腦上亮亮的掛了蛛網,蜘蛛是長腿花紋的大蜘蛛,形象醜陋,使你立即想到那是魔鬼的變種。街面上生滿了草,沒有老鼠,黑蚊子一抬腳就轟轟響,那間曾經是商店的門面屋前,石砌的臺階上有蛇蛻一半在石縫裡一半吊著。張家的老五,當年的勞模,常年披著褂子當村幹部的,現在腦中風了,流著哈喇子走過來,他喜歡地望著我笑,給我說話,但我聽不清他說些什麼。堂兄在告訴我,許民娃的娘糊塗了,在炕上拉屎又把屎抹在牆上。關印還是貪吃,當了支書的他的侄兒家被人在飯裡投了毒,他去吃了三大碗,當時就倒在地上死了。後溝裡有人吵架,一個說:你張狂啥呀,你把老子×咬了?!那一個把帽子一卸,竟然撲上去就咬×,把×咬下來了。村鎮出外打工的幾十人,男的一半在銅川下煤窯,在潼關背金礦,一半在省城裡拉煤、撿破爛,女的誰知道在外邊幹什麼,她們從來不說,回來都花枝招展。但打工傷亡的不下十個,都是在白木棺材上縛一隻白公雞送了回來,多的賠償一萬元,少的不過兩千,又全是為了這些賠償,婆媳打鬧,糾紛不絕。因搶劫坐牢的三個,因賭博被拘留過十八人,選村幹部宗族械鬥過一次。抗稅惹事公安局來了一車人。村鎮裡沒有了精壯勞力,原本地不夠種,地又荒了許多,死了人都熬煎抬不到墳裡去。我站在街巷的石磙子碾盤前,想,難道棣花街上我的親人、熟人就這麼很快地要消失嗎?這條老街很快就要消失嗎?土地也從此要消失嗎?真的是在城市化,而農村能真正地消失嗎?如果消失不了,那又該怎麼辦呢?
父親去世之後,我的長輩們接二連三地都去世,和我同輩的人也都老了,日子艱辛使他們的容貌看上去比我能大十歲,也開始在死去。我把母親接到了城裡跟我過活,棣花街這幾年我回去次數減少了。故鄉是以父母的存在而存在的,現在的故鄉對於我越來越成為一種概念。每當我路過城街的勞務市場,站滿了那些粗手粗腳衣衫破爛的年輕農民,總覺得其中許多人面熟,就猜測他們是我故鄉死去的父老的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