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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工廠之後,有很多個夜晚,都在稿紙上描述它。有時候我把它寫得非常傷感,有時候則非常快樂。我從來沒有寫過白藍,除了這一次。即使是在我三十歲以後,寫到她,也只是一些斷斷續續的故事,我不能一次就把她說完。我做不到。在我有限的生命裡,我將一次次地把她放下,又重新拾起。我用這種方式所表達的已經不是愛了,而是懷念。但是這種懷念來自於我身體最深的地方,是我血液中的一部分,不僅是白藍,還有其他人。
每一個秋天,站在白藍的醫務室裡,都能看到工廠外面的野花。那是一種沒有名字的花,大多數是黃色的,還有一小部分是橙色的。這些低矮的野花沿著工廠的圍牆,一直開到遠處的公路兩旁,它們非常絢麗,像很熾烈的陽光照射在地面上的顏色。連片的,綿延的,在陰暗的地方似乎要斷絕,但在開闊之處又驟然呈現出一片盛景。這種野花的花期很長,從十月開始,一直到霜降大地,它們都出現在我的視線中,用一種驕傲而無所謂的表情。在它們盛開的季節裡,有些路人隨意地採摘它們,然後又隨意地拋棄在路上,車輛碾過,黃色的花瓣被擠壓得粉身碎骨。即使如此,也無損於它們本身的美麗。
我喜歡站在醫務室的視窗,有時她不在,門沒鎖,我也擅自跑進去,站在那裡。她進來之後發現我在,起初她不說什麼,後來次數多了,她說:“小路,沒有人的房間,除非是你自己的房間,否則不要隨便闖進來。”我說:“你說話這麼繞,我一句都聽不懂。”她搖了搖頭說:“跟你講不明白。最近又被胡得力抓到了嗎?”我說:“沒有啊。我最近很老實。”每當說到胡得力,她就會再加一句:“你是個叛逆青年。”
我對她說,我不是叛逆青年。我做工人就是這個樣子,遲到早退,翻牆罵人,諸如此類的壞事,每個工人都可以去幹。假如我去寫詩。那我才是工人之中的叛逆青年。我還說到我堂哥,那個收保護費的,他也不是叛逆,他們黑社會里面的規矩比廠裡大多了,誰敢不服?假如他去考大學,那他就是黑社會之中的叛逆青年。這種叛逆很少的,它不會被人扁,只會被人嘲笑。我一直認為,被扁的理想是值得堅持的,被嘲笑的理想就很難說了。
白藍聽了這些,就說:“我沒說錯,其實你還是個叛逆青年。”我聽了這話,無言以對。
九三年春天,我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