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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大壁爐子後面,鼻子裡不停地發出一種怪叫,像是有許多野獸在山洞裡咆哮。她一開口我就出了一身冷汗:“你們到這兒來搞什麼鬼名堂的?嗯?滾!我的痔瘡發作了!”母親真是一個鐵一般的女人,她毫不慌張,談笑自若地坐了約莫一刻鐘,拿出一包乾筍,說:“小兒送給科長的。”然後拉著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昂然走出門去。以後連著好幾天她都心癢難熬地向人吹牛,用一種只可意會的語氣暗示她與科長的“特殊關係”。
“我腳痛,媽媽。”
“什麼?”她猛地從床上撐起,把夜裡新結起的一張蛛網都弄破了,那蜘蛛飛快地爬到床上什麼地方去了。
“你一喊我,我的腳就痛得要死,像有一把鋸在骨頭上鋸。我的胃裡也翻騰得厲害,說不定會在他們家裡吐起來。”
“別跟我來這一手!”她舞著胳膊叫起來。她的細細的頸脖上有兩根東西像魚一樣蹦跳著,“我早料到了,你一直在反對我!你把痰盂放在門坎上,想讓我一腳踩上去跌倒在地……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停了一停,她命令我把頭伸到她面前去。她將我的頭撥弄著,左看右看,還用積滿了黑垢的指甲在我後腦勺上戳了幾下,然後將一口唾沫吐在我臉上,揚言:“你的陰謀永遠不會得逞!”說完之後她就開始揉胸口,打自己的耳光,一直打得透不過氣來。這當兒發生了一件事。
在她抬起手打自己的那一刻,她的胳膊撞翻了窗臺上的一杯茶,那是她隔夜放在那裡的。茶水濺了出來,潑在她臉上,她用袖子去揩,每揩一下,臉上就出現許多白色的泡沫,而且在揩過的地方,千真萬確的有一道道窪痕。
“媽媽,你洗一洗吧,我這就去準備水。”我像受了鬼的差使這麼說。
我把滾燙的水倒在木盆裡就出去了。我躲在門外,聽見母親一邊摻冷水一邊咀咒,說我是有意要燙死她。後來她沉默了,大約在脫衣服。我緊張得滿臉蒼白,一身發抖。聽見裡面發出一聲窒息的微弱的叫喊,像人在溺水前的呼救,然後一切都靜寂了,我在臺階上跳起來,衣裳汗得透溼,指甲發青,眼珠暴了出來。足足隔了一小時左右,我才用一把鏽壞了的鎯頭撞開廚房門,一頭衝進去。
屋裡空無一人,母親脫下的內衣放在床邊,還有一雙拖鞋。我凝視著木盆裡的水,那是一盆發黑的髒肥皂水,水上浮著一串亮晶晶的泡泡,還散發出一股爛木頭的氣味。
我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哭起來,為了母親骯髒的,細細的頸脖,也為了她一年四季潰爛流水的腳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