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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園戲臺重新點燈拉幕了。
日本人堂而皇之進入這個園子,就像是進自己的後花園一樣坦蕩,他們登堂入室,吆五喝六,沒有遭到園子主人一聲一響的反對。
從偏廳搬來的大留聲機,放上戲曲的唱片,前奏很長很長,地窖裡的酒缸都被搬出來了,所有人笑得很大聲,黑工浪速呷了一口,等著角兒出來。
戲臺後的化妝間裡,許杭已經扮上了。化戲妝十分講究,敷粉、描眉、勒頭、穿戴行頭……一項一項下來要消耗一兩個時辰。銅錢頭鬢貼在額頭,胭脂色在眼角抹開,粉墨貼上白色的肌膚,美得不真實,美得很綺麗。
許杭從未認真看過自己的戲妝,以前是被迫,他多一眼都不會看。而今天他對著菱花鏡,他細細地看了會兒,伸手到口脂盒子裡蘸了蘸,嫣紅上唇,一抹血色。
既是那傾城傾國的貌,也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蟬衣走上前,拿梳子梳順許杭的長髮,嘆得氣比發還長。
“蟬衣,你去吧,我自己來。”
許杭站了起來,蓮步緩緩,到了幕後,接過蟬衣手裡的泥金扇,展開一看,扇面是一株並蒂芍藥,他纖長手指撫了撫,掀開簾子,和著音樂開腔上臺了。
日本人吹起了口哨。
第一齣戲是《貴妃醉酒》。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許杭什麼戲都會唱,京劇、越劇、崑曲他都學得爐火純青,說起來,段燁霖明明是最愛聽他唱戲的,可是臨了卻沒聽到他唱幾次。
聽不到了,沒機會了。
水袖翻了一下,黑宮浪速眯著眼喊了個‘好’。他熟悉戲曲的規矩,什麼時候該叫好,什麼時候該鼓掌,他懂。這樣的絕妙伶人,沒有死在戰火之中真是上天垂憐,若是可以,他一定要將他帶回大洋彼岸去,和藝伎們一起歌舞給他看。
真過癮,從貴妃醉酒聽到遊園驚夢,又聽到蘇三起解。這些鄰國來計程車兵,被這神秘絕美的中國韻味深深吸引,酒氣燻著他們的眼,他們搖頭晃腦,他們慶幸著活下來的喜悅。
黑宮浪速把自己的酒壺扔上戲臺,正好掉在許杭的腳邊:“唱得好,來,也嚐嚐我們日本的清酒,喝完了給我唱一出《梁祝》。”
這出戏黑宮浪速惦記很多年了,就差最後一出哭墳沒有聽完。
許杭俯身撿起酒壺,開啟蓋子,喝了一口,不如中國白酒的香甜。然後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