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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曲在車轅上,一條在車邊逛蕩著,車後邊歪著他的婆姨,紅襖綠褲,懷裡抱個娃……陝西和山西的農民在外表上很難分,但有個訣竅:“陝西的手巾把兒朝後系,山西的手巾把兒朝前系……”
我決定不聽了,翻出《李義山集註》,桃色虎皮紙封面,白綾包角、壓脊,裝裱很招人喜歡。
第一首《錦瑟》,曾仔細讀過幾遍,還是不了然: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小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已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遍查詩話,得兩解,仍覺欠通。宋人劉攽著的《中山詩話》說:“李商隱有《錦瑟詩》人莫曉其意,或謂是令狐楚家青衣名也。”——一個旦角沒頭沒腦長出五十根弦來,的確很奇怪。宋人許顗著《彥周詩話》載:“……《古今樂志》雲:‘錦瑟之為器也,其柱如其弦數,其聲有適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彈此四曲,詩中四句,此狀四曲也。……”中間四句分寫四支曲子,似可,但首、結二聯不可解。
我閉上眼睛,讓這幾句詩在嘴裡慢慢嚼著,椅子自然而然的前腿離地,又搖了起來。陽光探進來,摩挲著我的身子,象姥姥溫軟的大手。
“第一首,第一首……”這三個字不知從哪裡突地打到腦子裡,撞起一朵白亮的火花,頭腦裡呈紛亂著的各種設想、思路,燃燒起來,騰起明亮的藍紫色的光焰,一切在它的照耀下都清楚了。
“第一首!第一首!這是作者的自序。對,是《漢書·郊祀志》: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絃。”首聯是說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詩總是深怨悽婉,無由的發大悲音,可那一句一言都是我情絲的凝結,我歲月的摺疊。次聯就是說詩的內容:對色空人我的迷惑,探究,對皇上的痴心——杜鵑啼血總是該人人知道吧。中聯是說詩的藝術:先是用詞,如海闊,如明月,如珠圓,如淚潤,後是造境,大概是瞭然的話吧: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結聯是回顧,是嘆……一情一景如在眼前,可為什麼自己當時那麼糊塗呀!心情真好,像阿基米德從澡盆裡光屁股跑到街上一樣,喊起來:‘我發現了!我發現了!’筆!我的筆!我要寫下來……”
真應了小學老師的那個比喻:“你的筆就象戰士的槍,戰士上戰場不帶槍,他能幹什麼呢?”
“當軍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