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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八世路”,她說:“愛德華八
世還沒來得及成馬路呢。”
她對於我們張家的人沒有多少好感——對我比較好些,但也是因為我自動地粘附上來,
拿我無可奈何的緣故。就這樣她也常常抱怨:“和你住在一起,使人變得非常嘮叨(因為需
要嘀嘀咕咕)而且自大(因為對方太低能)。”有一次她說到我弟弟很可憐地站在她眼前:
“一雙大眼睛吧達吧達望著我。”“吧達吧達”四個字用得真是好,表現一個無告的男孩子
沉重而潮溼地目夾著眼。
她說她自己:“我是文武雙全,文能夠寫信,武能夠納鞋底。”我在香港讀書的時候頂
喜歡收到她的信,淑女化的藍色字細細寫在極薄的粉紅複製紙上,(是她辦公室裡省下來
的,用過的部分裁了去,所以一頁頁大小不等,讀起來淅瀝煞辣作脆響。)信裡有一種無聊
的情趣,總像是春夏的晴天。語氣很平淡,可是用上許多驚歎號,幾乎全用驚歎號來做標
點,十年前是有那麼一派的時髦文章的罷?還有,她老是寫著“狠好,”“狠高興,”我同
她辯駁過,她不承認她這裡應當用“很”字。後來我問她:“那麼,‘兇狠’的‘狠’字,
姑姑怎麼寫呢?”她也寫作“狠”。我說:“那麼那一個‘很’字要它做什麼呢?姑姑不能
否認,是有這麼一個字的。”她想想,也有理。我又說:“現在沒有人寫‘狠好’了。一這
樣寫,馬上把自己歸入了周瘦鵑他們那一代。”她果然從此改了。
她今年過了年之後,運氣一直不怎麼好。越是諸事不順心,反倒胖了起來,她寫信給一
個朋友說,“近來就是悶吃悶睡悶長。……好容易決定做條褲子,前天裁了一隻腿,昨天又
裁了一隻腿,今天早上縫了一條縫,現在想去縫第二條縫。這條褲子總有成功的一日罷?”
去年她生過病,病後久久沒有復元。她帶一點嘲笑,說道:“又是這樣的懨懨的天氣,
又這樣的虛弱,一個人整個地象一首詞了!”
她手裡賣掉過許多珠寶,只有一塊淡紅的披霞,還留到現在,因為欠好的緣故。戰前拿
去估價,店裡出她十塊錢,她沒有賣。每隔些時,她總把它拿出來看看,這裡比比,那裡比
比,總想把它派點用場,結果又還是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