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快眼看書www.kyks.tw),接著再看更方便。
趟,第二天就走,對母親的病情缺乏瞭解。父親就更不可能瞭解了,不要說母親病倒他不知道,就是自己有病他也不知道,何況母親還要對他隱瞞呢。你看看,母親關心我們一輩子,可是她要我們關心的時候,我們全都失職了。而母親自己,忙於顧念這個家,顧念我們三個,忙裡忙外的,哪有時間關心自己?她的心中裝我們裝得太重太滿了,滿得已經無法裝下她自己。這個從小在老紅軍身邊長大的人,從小把黨和組織看得比親生父母還要親的人,我的母親,她讓我們飽嘗父母之愛,人間之愛,卻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呵,母親,你是怎樣地疲倦於我們這個不正常的家!你重病在身卻硬是瞞著我們,跟我們撒謊;你生了病,內心就像做了一件對不起我們的錯事一樣的歉疚。呵,母親,現在我知道了,你和父親其實是一種人,你們都是一種不要自己的人,你們沉浸在各自的信念和理想中,讓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流出,流光了,你們也滿意了。可是你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我們內心的無窮的悔恨和愧疚!
母親的病最後還是我發現的,那天晚上,我從鄉下回來,夜已很深,家裡沒有亮燈,黑乎乎的。我拉開燈,看見母親的房門開著,卻不見母親像往常一樣出來迎接我。我喊了一聲,沒有迴音,只是聽見房間裡有動靜。我走進房間去,開啟燈,看見母親蹲在地上,頭靠在床沿上,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上,流著兩串長長的淚水,蓬亂的頭髮像一團亂麻。我衝上去,母親一把抓住我,頓時像孩子似的哭起來。我問母親怎麼了,母親嗚咽著說她不行了,喊我送她去醫院,淚水和汗水在燈光下明晃晃地耀眼。我從沒見過母親這樣痛哭流涕的樣子,她佝僂的身體像遭霜打過的菜葉一樣蔫巴巴的,在昏暗的燈光下,就像一團揉皺的衣服。第二天,醫生告訴我母親患的是肝癌,已經晚期,絕不可能救治了。
說真的,寫這些讓我感到傷心,太傷心了!我本是不願意講的,但是講了我又感到要輕鬆一些。我想,無論如何母親是父親的一部分,好像紅牆這邊的家屬區是這整個大院的一部分一樣。母親是父親的妻子,也是戰友,以身相許的戰友,讓我在祭奠父親的同時,也給母親的亡靈點上一根香火,痛哭一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