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瑾 (第2/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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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個邊疆小城回老家時,她就開始感到頭重腳輕,走路也沒個定準了。那幾天的深夜,她聽見河邊那些胡楊的樹身發出爆裂的聲音,隔那麼久爆一下,一直炸到凌晨。她是有奇異的聽覺分辨力的,她一聽就知道是胡楊。她在那不祥的聲音裡頭一驚一乍的,某個模糊的念頭便漸漸成形了。當她提出來要留下時,父親只是抬了抬右邊的眉毛。每當事情的發展證實了他的想法時,他就是那種表情。“你這麼大了,當然可以。”六瑾突然覺得他和媽媽一直在等自己提出來呢,自己真是個傻瓜啊。於是她的行李被重新開啟,放歸原位。是啊,她已經30歲了,為什麼還要同父母住在一起呢?火車開走時,父母都沒有從視窗探出身來,她不知道他們想些什麼。然而當最後一節車廂快要消失之際,她突然清晰地看到了遠方的那個城市。確切地說,那不是一個城市,而是浮在半空的一大團白煙,裡頭有些海市蜃樓般的建築。她甚至看到了父母居住的高層公寓的單元房,那個視窗不知為什麼在強光照射下還是黑洞洞的。她是怎麼認出來的呢?因為窗前掛著母親那條老式百摺裙啊。回去時腳步就變得穩實了,她要回的,是僅僅屬於她一個人的家了。她的身體激動得一陣顫抖。
獨居的初期六瑾很不適應。她的工作是在市場那邊賣布。從嘈雜的地方回到冷清的小屋時,天已經黑了。一連好幾天,有一隻細小的張飛鳥竟然邁著急促的步子進了她的房,灰藍色的小東西發出短促尖脆的叫聲,彷彿是在尋找它的伴侶。它繞房裡快走一圈之後,便失望地叫著出去了。六瑾聽見它飛到了樹上,還在叫。它的生活中發生了慘劇嗎?坐在燈光下,她便會想起近期常來市場的那位男子。那人戴著眼鏡,拿起布來瞧時,眼鏡幾乎觸到了布上,六瑾覺得很好笑。他的樣子同市場很不協調,他不像個來買東西的人,也沒帶提袋背袋之類的。他穿得像邊疆的農民。當然他不是農民,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來。他老來看布,卻不買,不過他也不盯著六瑾看。六瑾從他撫摸這些家織土布的動作表情上,竟然同他產生出近乎生理性的共鳴。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不買,只看看。”他抬起頭,哀求似地對六瑾說。“你看吧,儘管看。”六瑾呆板地回答,內心不知怎麼一下子出現了空洞。
有一天張飛鳥很晚了還不回巢,老在刺玫瑰邊上繞來繞去,一聲聲叫得悽苦。六瑾預感發生了什麼事,就走到院門那裡去。她看見路燈下,市場裡那戴眼鏡的男人在同一位年輕女子說話,那女子急匆匆的,尖聲喊了一句就跑開了。男子似乎頭暈,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