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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真的?”奶奶倒像个孩子那样争辩。“您表妹也吃食堂?”我这一问把爸爸、妈妈全逗乐了。奶奶有些尴尬:“六七岁讨人嫌。”奶奶骂我只会这一句。不知为什么,奶奶特别羡慕别人吃食堂,说起她羡慕或崇拜的人来,最后总要说明一句:“人家也吃食堂。”
后来,一九五八年,街道上也办了食堂。奶奶把家里的好多坛坛罐罐都贡献了出去。她愿意早早地到食堂门口去等着开饭。中午,爸爸、妈妈都不回来,她叫我放了学到食堂去找她。卖饭的窗口开了,她第一个递上饭票去:“要一个西红柿,一个……嗯……”她把“一个”咬得特别清楚,但却不自然;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骄傲似的。现在回想起来,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和那些能出去工作的人相仿了,可她毕竟又没出去工作过。
是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些日子,奶奶晚上总去开会,总不让我跟着。“又不是去看戏!”奶奶说,脾气变得很急躁。
我跟着奶奶看过不少老戏。奶奶做补花挣了钱,就请别人看戏,请八子妈,请姨奶奶,也请院里的另一个老太太,自然每次都得请我——她的“影儿”也得占一个座位。奶奶不会看戏,每次看戏之前都得请教那“另一个老太太”。那个老太太懂戏,也并非真懂,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个“名人爱好者”。什么梅兰芳、姜妙香、袁世海、张君秋……奶奶和我都是从她那儿得到启蒙的。我坐在剧场的椅子上睡觉,我是为中间的十五分钟休息来的;休息的时候小卖部卖酸梅汤,我使劲说渴,至少可以喝两瓶。奶奶总是说:“我年轻时候什么戏也没看过。”她大约是为补上这一课来的;平时胡同里几个老头、老太太在一块儿聊天,谁都比奶奶懂戏。奶奶什么事都要强。不过只有一回,奶奶和那个老太太是都看懂了,不是戏,是电影《祝福》。看完了,奶奶直哭,那个老太太也直哭。“那时候可不就是那么样儿。”那个老太太说。“可不就那么样儿。”奶奶说。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我不声不响地跟在奶奶身后走。最惨的不是祥林嫂最后摔倒在雪地上,而是她捐了门槛,高高兴兴地回来的时候。奶奶后来总爱给别人讲《祝福》,还是把“福”念成“斧”的音。不过她再也不愿意看那个电影了。
一天晚上,奶奶又要去开会,早早地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坐在桌边发愣。
妈妈把我叫过来,轻声对奶奶说:“今天让他跟您去吧,回来道儿挺黑的。小孩儿,没关系。”
我高兴地喊起来:“不就是去我们学校吗?我搀您去,那条路我特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