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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簷上的草。村子裡幾乎天天死人。都是餓死的。起初死了人還掩埋,親人們還要哭哭啼啼地到村頭的土地廟去"報廟",向土地爺爺登出死者的戶口,後來就沒人掩埋死者,更沒人哭嚎著去"報廟"了。但還是有一些人強撐著將村子裡的死屍拖到村子外邊去,很多吃死人吃紅了眼睛的瘋狗就在那裡等待著,死屍一放下,狗們就撲上去,將死者吞下去。過去我對戲文裡將窮人使用的是皮毛棺材的話不太理解,現在就明白了何謂皮毛棺材。後來有些書寫過那時人吃人的事情,我覺得只能是十分區域性的現象。據說我們村的馬四曾經從自己死去的老婆的腿上割肉燒吃,但沒有確證,因為他自己也很快就死了。糧食啊,糧食,糧食都哪裡去了?糧食都被什麼人吃了呢?村子裡的人老實無能,餓死也不敢出去闖蕩,都在家裡死熬著。後來聽說南窪裡那種白色的土能吃,就去挖來吃。吃了拉不下來,憋死了一些人,於是就不再吃土。那時候我已經上了學,冬天,學校里拉來了一車煤,亮晶晶的,是好煤。有一個生癆病的同學對我們說那煤很香,越嚼越香。於是我們都去拿來吃,果然是越嚼越香。一上課,老師在黑板上寫字,我們在下面吃煤,一片咯嘣咯嘣的聲響。老師問我們吃什麼,大家齊說吃煤。老師說煤怎麼能吃呢?我們張開烏黑的嘴巴說,老師,煤好吃,煤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香極了,老師吃塊嚐嚐吧。老師是個女的,姓俞,也餓得不輕,臉色蠟黃,似乎連鬍子都長出來了,餓成男人了。她狐疑地說,煤怎麼能吃呢?煤怎麼能吃?一個男生討好地把一塊亮晶晶的煤遞給老師,說老師嚐嚐吧,如果不好吃,您可以吐出來。俞老師試探著咬了一小口,咯嘣咯嘣地嚼著,皺著眉頭,似乎是在品嚐滋味,然後大口地吃起來了。她驚喜地說:"啊,真的很好吃啊!"這事兒有點魔幻,我現在也覺得不像真事,但毫無疑問是真事。去年我探家時遇到了當年在學校當過門房的王大爺,說起了吃煤的事,王大爺說,這是千真萬確的,怎麼能假呢?你們的屎拍打拍打就是煤餅,放在爐子裡呼呼地著呢。餓到極處時,國家發來了救濟糧,豆餅,每人半斤。奶奶分給我杏核大小的一塊,放在口裡,嚼著,香甜無比,捨不得往下嚥就沒有了,彷彿在口腔裡化掉了。我家西鄰的孫家爺爺把分給他家的兩斤豆餅在往家走的路上就吃完了,回到家後,就開始口渴,然後就喝涼水,豆餅在肚子裡發開,把胃脹破,死了。十幾年後痛定思痛,母親說那時候的人,腸胃像紙一樣薄,一點脂肪也沒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