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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市兩邊站著幾十個賣草鞋的人,每個人面前都擺著一堆草鞋。他們都用冷漠的目光看著我們。我們穿越了年貨市,兩邊地上擺著寫好的對聯,還有五顏六色的過門錢。在年貨市的邊角上有兩個賣鞭炮的,各自在吹噓著自己的貨,在看熱鬧的人們的攛掇下,戇起來,你一串我一串地賽著放,乒乒乓乓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空氣裡瀰漫著硝煙氣味,這氣味讓我們感到,年已經近在眼前了。我們穿越了糧食市,到達了菜市。市上只有十幾個賣菜的,有幾個賣青蘿蔔的,有幾個賣紅蘿蔔的,還有一個賣菠菜的,一個賣芹菜的,因為經常跟著母親來賣白菜,這些人多半都認識。母親將簍子放在那個賣青蘿蔔的高個子老頭菜簍子旁邊,直起腰與老頭打招呼。聽母親說老頭子是我的姥姥家那村裡的人,同族同姓,母親讓我稱呼他為七姥爺。七姥爺臉色赤紅,頭上戴一頂破舊的單帽,耳朵上掛著兩個兔皮縫成的護耳,支稜著兩圈白毛,看上去很是有趣。他將兩隻手交叉著插在袖筒裡,看樣子有點高傲。母親讓我走,去上學,我也想走,但我看到一個老太太朝著我們的白菜走了過來。風迎著她吹,使她的身體搖擺,彷彿那風略微大一些就會把她刮起來,讓她像一片枯葉,飄到天上去。她也是像母親一樣的小腳,甚至比母親的腳還要小。她用肥大的棉襖袖子捂著嘴巴,為了遮擋寒冷的風。她走到我們的簍子前,看起來是想站住,但風使她動搖不定。她將襖袖子從嘴巴上移開,顯出了那張癟癟的嘴巴。我認識這個老太太,知道她是個孤寡老人,經常能在集市上看到她。她用細而沙啞的嗓音問白菜的價錢。母親回答了她。她搖搖頭,看樣子是嫌貴。但是她沒有走,而是蹲下,揭開那張破羊皮,翻動著我們的三棵白菜。她把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半截欲斷未斷的根拽了下來。然後她又逐棵地戳著我們的白菜,用彎曲的、枯柴一樣的手指。她撇著嘴,說我們的白菜卷得不緊。母親用憂傷的聲音說:"大嬸子啊,這樣的白菜您還嫌卷得不緊,那您就到市上去看看吧,看看哪裡還能找到卷得更緊的吧。"
我對這個老太太充滿了惡感,你拽斷了我們的白菜根也就罷了,可你不該昧著良心說我們的白菜卷得不緊。我忍不住冒出了一句話:"再緊就成了石頭蛋子了!"
老太太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我,問母親:"這是誰?是你的兒子嗎?"
"是老小,"母親回答了老太太的問話,轉回頭批評我,"小小孩兒,說話沒大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