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快眼看書www.kyks.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年裡,我一直採取著這種極端錯誤地抵制故鄉的態度。為了讓小說道德高尚,我給主人公的手裡塞一本《列寧選集》,為了讓小說有貴族氣息,我讓主人公日彈鋼琴三百曲……胡編亂造,附庸風雅。吃一片洋麵包,便學著放洋屁;撮一頓涮羊肉,便改行做回民。就像漁民的女兒是蒲扇腳、牧民的兒子是鐮柄腿一樣,我這個二十歲才離了高密東北鄉的土包子,無論如何喬裝打扮,也成不了文雅公子,我的小說無論裝點上什麼樣的花環,也只能是地瓜小說。其實,就在我做著遠離故鄉的努力的同時,我卻在一步步地、不自覺地向故鄉靠攏。到了1984年秋天,在一篇題為《白狗鞦韆架》的小說裡,我第一次戰戰兢兢地打起了"高密東北鄉"的旗號,從此便開始了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文學生涯,"原本想趁火打劫,誰知道弄假成真"。我成了文學的"高密東北鄉"的開天闢地的皇帝,發號施令,頤指氣使,要誰死誰就死,要誰活誰就活,飽嘗了君臨天下的樂趣。什麼鋼琴啦、麵包啦、原子彈啦、臭狗屎啦、摩登女郎、地痞流氓、皇親國戚、假洋鬼子、真傳教士……統統都塞到高粱地裡去了。就像一位作家說的那樣:"莫言的小說都是從高密東北鄉這條破麻袋裡摸出來的",他的本意是譏諷,我卻把這譏諷當成了對我的最高的嘉獎,這條破麻袋,可真是好寶貝,狠狠一摸,摸出部長篇,輕輕一摸,摸出部中篇,伸進一個指頭,拈出幾個短篇——之所以說這些話,因為我認為文學是吹牛的事業但不是拍馬的事業,罵一位小說家是吹牛大王,就等於拍了他一個響亮的馬屁。
從此之後,我感覺到那種可以稱為"靈感"的激情在我胸中奔湧,經常是在創作一篇小說的過程中,又構思出了新的小說。這時我強烈地感覺到,二十年農村生活中,所有的黑暗和苦難,都是上帝對我的恩賜。雖然我身居鬧市,但我的精神已回到故鄉,我的靈魂寄託在對故鄉的回憶裡,失去的時間突然又以充滿聲色的畫面的形式,出現在我的面前。這時,我才感到自己比較地理解了普魯斯特和他的《追憶似水年華》。放眼世界文學史,大凡有獨特風格的作家,都有自己的一個文學共和國。威廉·福克納有他的"約克納帕塌法縣",加西亞·馬爾克斯有他的"馬孔多"小鎮,魯迅有他的"魯鎮",沈從文有他的"邊城"。而這些的文學的共和國,無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