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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說回來了,遠兜遠轉,依然回到人間。”
凡啞林上拉出的永遠是“絕調”,迴腸九轉,太顯明地賺人眼淚,是樂器中的悲旦。我
認為戲裡只能有正旦貼旦小旦之分而不應當有“悲旦”,“風騷潑旦”,“言論老生”。
(民國初年的文明戲裡有專門發表政治性演說的“言論老生。”
凡啞林與鋼琴合奏,或是三四人的小樂隊,以鋼琴與凡啞林為主,我也討厭,零零落
落,歷碌不安,很難打成一片,結果就像中國人合作的畫,畫一個美人,由另一個人補上花
卉,又一個人補上背景的亭臺樓閣,往往沒有情調可言。
大規模的交響樂自然又不同,那是浩浩蕩蕩五四運動一般地衝了來,把每一個人的聲音
都變了它的聲音,前後左右呼嘯嘁嚓的都是自己的聲音,人一開口就震驚於自己的聲音的深
宏遠大;又像在初睡醒的時候聽見人向你說話,不大知道是自己說的還是人家說的,感到模
糊的恐怖。
然而交響樂,因為編起來太複雜,作曲者必須經過艱苦的訓練,以後往往就沉溺於訓練
之中,不能自拔。所以交響樂常有這個毛病:格律的成份過多。為什麼隔一陣子就要來這麼
一套?樂隊突然緊張起來,埋頭咬牙,進入決戰最後階段,一鼓作氣,再鼓三鼓,立志要把
全場聽眾掃數肅清剷除消滅,而觀眾只是默默抵抗著,都是上等人,有高階的音樂修養,在
無數的音樂會里坐過的;根據以往的經驗,他們知道這音樂是會完的。
我是中國人,喜歡喧譁吵鬧,中國的鑼鼓是不問情由,劈頭劈腦打下來的,再吵些我也
能夠忍受,但是交響樂的攻勢是慢慢來的,需要不少的時間把大喇叭鋼琴小喇叭凡啞林一一
安排佈置,四下裡埋伏起來,此起彼應,這樣有計劃的陰謀我害怕。
我第一次和音樂接觸,是八九歲時候,母親和姑姑剛回中國來,姑姑每天練習鋼琴,伸
出很小的手,手腕緊匝著絨線衫的窄袖子,大紅絨線裡絞著細銀絲。琴上的玻璃瓶裡常常有
花開著。琴彈出來的,另有一個世界,可是並不是另一個世界,不過是牆上是掛著一面大鏡
子,使這房間看上去更大一點,然而還是同樣的斯文雅緻的,裝著熱水汀的一個房間。
有時候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