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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個“漫漫子”(小石灘)。梭子船十次下行,五次便要出事,船撞在黑石巖上裂為碎片,撐船的彈起來,眼睛亮的,手腳利的,在船將撞之時撲向巖頭,抓住石嘴,或攀住巖上一根荊棘,那命就保下來。手腳不利的,更甚的是視船與船上貨物重於命的,一心要把握船的方向,結果船板飛起來,一隻胳膊一條腿也飛起來。即就是身子四全,被急流衝到岩石下的潭淵,水形旋渦,人像進絞肉機一般卷下去,扭個麻花,永遠嵌在石縫裡餵了魚蝦。
半年光景,新造的梭子船毀了八條,使州河岸上的人膽戰心驚。
但出一次船就發一次財,僥倖成功的心理卻給年輕人發作了魅力,他們相信命運,該死的不得活,該活的不得死。“這世事就是吃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發了財的,就大吊子提肉,大罐子盛酒,於渡口上將新鮮衣服當場穿在孩子的身上,大聲叫吆著請韓文舉,請雷家小子大空,請田家的人去家“劃幾拳”。直喝得醉天倒地,在桌子下躺倒幾個人了,方才散去。福運每每也被請來喝酒,他不善飲,卻喜熱鬧,從不入席,立於桌邊負責看杯倒酒,每有使奸耍賴者,由他檢舉,執行懲罰,實有不能再喝的,方他代喝。於是雞叫三遍,醉客四散,黑暗中就都喊福運:
“福運,攙著我!”“福運,你他孃的在哪達?你不揹我,我從這堰畔上滾呀!”福運把每一個醉漢送回家,天也就亮了。
但是,船每一次下行,情景卻不大如這夜裡熱鬧,做父母的,做妻子兒女的,全送至船上。此後三天五天,村子裡一片寂靜,只有狗在叫,汪汪汪,聲音從這條巷子傳到那座牆壁,嗡嗡如在甕裡。待到某一日太陽落山,河面上出現第一隻船,人就跑向渡口,於那蒼茫裡分辨這是誰家的船,這船上人的家屬就早跑過去,但船上的人卻並不多說,急匆匆走近一位渡口盼望的人,低聲地說什麼,立即那家女人哇的哭起來,癱在地上。便又有許多人抬她回去,又立即有許多人拿了門板、草蓆,坐那先返回的船又下行而去,總少不了有一隻白公雞被縛了雙腿,也坐在船上,黃昏裡撲稜稜抖動翅膀。當一口新漆染過的棺具抬往村後高高的山上去,天差不多是要下雨的。在河裡死的,死了要埋到高山上,這是州河岸上的風俗,其道理沒有人研究,但推想這是符合死者的心願:死了的才痛恨河水,真正體驗到水的惡毒,再也不到水裡去了。山路陡峭,落雨又滑膩如油,這棺具就常常十分鐘二十分鐘抬不上一個土坎。於是,又有人喊:
“福運,你想吃不想吃葬飯?抬大頭!”“福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