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吃事三篇 (第4/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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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兒啊,認命吧。命中該有什麼,就得承受什麼。"
我問:"娘啊,咱們一大家人,為什麼就單單我為吃蒙受了很多恥辱?"
娘說:"兒啊,你這算什麼?娘在1960年裡,偷生產隊的馬料吃,被人抓住了吊起來打。當時想,放下來就一頭撞死算了。可等到放下來,還不是爬著回了家。你大娘去西村討飯,討到麻風病的家裡,看到人家過堂裡方桌上有半碗吃剩的麵條,你大娘看看無人,撲上去就用手挖著吃了。麻風病人吃剩的麵條,髒不髒?你受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娘分明看到你一天比一天胖了起來,不享福,如何能胖起來?兒啊,你這是享福啊,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仔細地思考著母親的話,漸漸地心平氣和了。是啊,所謂的自尊、面子,都是吃飽了之後的事情,對於一個餓得將死的人來說,一碗麻風病人吃剩的麵條,是世間最寶貴的東西。當然也有寧願餓死也不吃美國救濟糧的朱自清先生,但人家是偉人,如我這種豬狗一樣的東西,是萬萬不可用自尊、名譽這些狗屁玩意兒來為難自己。
二吃相兇惡
在我的腦袋最需要營養的時候,也正是大多數中國人餓得半死的時候。我常對朋友們說,如果不是飢餓,我絕對會比現在聰明,當然也未必。因為生出來就吃不飽,所以最早的記憶都與食物有關。那時候我家有十幾口人,每逢開飯,我就要大哭一場。我叔叔的女兒比我大四個月,當時我們都是四五歲的光景,每頓飯奶奶就分給我和這位姐姐每人一片發黴的紅薯幹,而我總是認為奶奶偏心,將那片大些的給了姐姐。於是就把姐姐手中的那片搶過來,把自己那片扔過去。搶過來後又發現自己那片大,於是再搶回來。這樣三搶兩搶姐姐就哭了。嬸嬸的臉也就拉長了。我當然從一上飯桌時就眼淚嘩嘩地流。母親無可奈何地嘆息著。奶奶自然是站在姐姐的一面,數落著我的不是。嬸嬸說的話更加難聽。母親向嬸嬸和奶奶連聲賠著不是,抱怨著我的肚子大,說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生了這樣一個大肚子的兒子。
吃完了那片紅薯幹,就只有野菜糰子了。那些黑色的、扎嘴的東西,吃不下去,但又必須吃。於是就邊吃邊哭,和著淚水往下嚥。我們這茬人,到底是依靠著什麼營養長大的呢?我不知道。那時想,什麼時候能夠飽飽地吃上一頓紅薯乾子就心滿意足了。
1960年春天,在人類歷史上恐怕也是一個黑暗的春天。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草根,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