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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書,暫且合上硌得眼眶生疼的鉛字和慘黃的劣等紙色,我撣了撣耳朵,幻想撣掉擠滿耳朵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習慣地把臉轉向左邊。左邊是窗子。窗子下的暖氣燒得“嗞嗞”地響,聽諳於校人校事的人透露,這套暖氣是用十幾個位子換來的,價值十幾萬。一個有關頭頭腦腦的兒子們的人頭,平均能攤上一萬多,想當初地主鄉紳們給賀龍富有傳奇色彩的頭顱開的價兒,也不過如此而已。
冬天被緊緊閉合的窗子關在了外邊,我也僅能從蒙在窗子下層濃濃的水霧推想,外邊一定很冷。這水霧和唐寅畫中女士掩面的團扇有相同的功用,不同的只是團扇掩蓋了美人淡洗梅妝下微呈的瑕斑,平添了一抹撩人的羞韻,水霧模糊了棺材樣遍身死相兒的樓房,食道堵塞似的脹在街上的車輛、行人,宕開一塊可供我相象的空間。
暖氣的熱力漲過水霧,直透到窗戶的中段,被加熱的空氣象極清的溪水一樣,在那裡懸著空緩緩地起浮。窗外的景物透著它湧進眼裡,有一股縹緲虛幻的感覺,讓我聯想到書上說的海市蜃樓。
湧進眼來的,主要是樹。也不知怎的,我一看見它們,尤其是象現在,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彷彿小時候,那幫壞孩子搶走了我扎的風箏,掩著被扯破的衣服,我一個人低著頭回家,抬眼看見了哥哥。又彷彿離開家,第一次在被人們叫做學校的地方,手背後,腳並齊,看完了一天“毛主席”,再次見到了似曾永別了的媽媽。這時間的樹,美在簡潔。鄭板橋的詩裡說:“去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在我看來,深秋的樹,枝上,杈上難免吊著幾片枯黃的葉子,風一過來,無力的擺幾下,讓人不免想起“掙扎”、“垂死”、“慘淡”之類不灑脫的詞彙來。而現在,只是疏疏的幾枝蹙成爽爽的一束,只是疏疏的幾束綴成爽爽的一列,只是疏疏的幾列連成爽爽的一小片。樹是淡青的,天是淡青的,勉強能感覺到的極遠的山也是淡青的。在林子的身後再添一規軟嫩如蛋黃,紅潤如女孩子面色,幾乎放出一點光線而影響周圍色調的,冬天那種圓圓的落日,在天上再疏疏地抹上幾片還是那種淡青調子的雲,或是再添上一行疏疏的飛鳥,還象是缺了點什麼,我取來碳素鋼筆,仿著豐子愷的筆法,在幻想“河邊”的窗玻璃上勾了個代表自己的蓑衣老者,持一柄三尺的釣杆——十二歲上,學著古人的樣子,根據屋子的特點和自身的癖好,我曾給自己起過一個可笑的號——鴿樓寢翁。
這時候,伴著氣喘病人脖管裡轟隆隆的痰聲,林子那邊拱過來一股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