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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對自己飢餓的記憶,喚醒了我的同情心,我走過去,抓起秤桿,把秤盤裡的蕃芋幹,都倒在了她身邊的板凳上。但是,我說的話並不好聽:
“你吃吧。這是我的口糧,我要靠它們賣錢換飯吃的,今天你白吃了它們,哪天我不定就要挨一頓餓。”
其實哪至於呢。我也不知曉,都決定給她吃了,為什麼還要說這難聽的話。也許是我覺得對一個過路人行好,是沒意思的,傻的。我們鄉下人就這樣,認識的人才叫人,不認識的就不是人,感覺氣派一點的當龍看,什麼事都客氣幾分,否則就當蟲看,該欺不該欺的都要欺。總之,我們鄉下人是不大會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一個外人的。老實說,我當時是有點把她當蟲看了,所以,都決定給她吃了,還要說這麼難聽的話。
但後來,我逐漸又看出來,她可能真的不是一條蟲,而是一條落難的龍。比如,她的吃相,雖然飢餓得不行,但吃相一點不難看,不是猴急巴火的,一把把往嘴裡塞,囫圇著吞下去,而是一根根捻在手上,從容不迫地往嘴裡送,到了嘴裡又細嚼慢嚥的,不時還擰開水壺,喝口水。水壺是部隊上的水壺,她的挎包也是部隊上的,好像腳上的膠鞋也是部隊上的。從這些東西看,我猜想她可能跟部隊上有什麼關係,要麼她自己是部隊上的,要麼她有什麼親人在部隊上。部隊上的人當然是龍,哪怕只跟部隊上的人沾一點點親緣,少說也是條蛇,決不會是條蟲。我對門的阿木老師,以前是管山林的,但他有個遠房表哥在部隊上當連長,那年來村子裡走了一趟,阿木就從山上下來,去小學裡當了老師。聽說阿木當時只會寫自己的名字,連“老師”兩個字都不會寫,只會寫先生。阿木說先生就是老師的意思。可能吧。但一個把老師寫成先生的人,總是不大合適當老師的。當然,後來阿木不一樣了,有長進了,不但會寫老師,還會寫教師。教師兩個字是不容易寫的,村子裡的人,除了學校裡的老師,可能還沒有幾個人能寫。話說回來,阿木能有今天,全靠他那個在部隊上當連長的表哥,還不是嫡親的呢。
再看,她喝水的樣子也是有講究的,不是豁開嘴喝的,更不是仰起頭倒的,而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的,文文氣氣的,沒有咕嚕聲,嘴角沒有涎水。水是山泉水,她自己說的。她說今天她已經喝了三壺這樣的水。山泉水。這是第四壺,是傍晚她下山時灌的。我們村子前後都有山,聽她講的,她該是從前山來的。前山叫螞蟥山,看上去不高,矮矮小小的,好像上去很快就能下來,等上去了才知曉,沒有一天是下不來的,否則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