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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浪濤澎湃,水聲喧譁,從河中升起。坐在我家炕頭上,就能看到河中的高過屋脊的洪水。大人們都在河堤上守護著,老太婆燒香磕頭祈禱著,傳說中的鱉精在河中興風作浪。每到夜晚,到處都是響亮的蛙鳴,那時的高密東北鄉確實是水族們的樂園,青蛙能使一個巨大的池塘改變顏色。滿街都是蠢蠢爬動的癩蛤蟆,有的蛤蟆大如馬蹄,令人望之生畏。那時的氣候是酷熱的,那時的孩子整個夏天都不穿衣服。我上小學一年級時就是光著屁股赤著腳,一絲不掛地去的,最早教我們的是操外縣口音的紀老師,是個大姑娘,一進教室看到一群光腚猴子,嚇得轉身逃走。那時的冬天是奇冷的,夜晚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田野裡一片片綠色的鬼火閃閃爍爍,常常有一些巨大的、莫名其妙的火球在暗夜中滾來滾去。那時死人特別多,每年春天都有幾十個人被餓死。那時我們都是大肚子,肚皮上滿是青筋,肚皮薄得透明,腸子蠢蠢欲動……這一切,都如眼前的情景,歷歷在目。所以當我第一次讀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之後,便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同時也惋惜不已,這些奇情異景,只能用別的方式寫出,而不能用魔幻的方式表現了。由於我相貌奇醜、喜歡尿床、嘴饞手懶,在家庭中是最不討人喜歡的一員,再加上生活貧困、政治壓迫使長輩們心情不好,所以我的童年是黑暗的,恐怖、飢餓伴隨我成長。這樣的童年也許是我成為作家的一個重要原因吧。這樣的童年必然地建立了一種與故鄉血肉相連的關係,故鄉的山川河流、動物植物都被童年的感情浸淫過,都帶上了濃厚的感情色彩,許多後來的朋友都忘記了,但故鄉的一切都忘不了。高粱葉子在風中飄揚,成群的螞蚱在草地上飛翔,牛脖上的味道經常進入我的夢,夜霧瀰漫中,突然響起了狐狸的鳴叫,梧桐樹下,竟然蟄伏著一隻像磨盤那麼大的癩蛤蟆,比斗笠還大的黑蝙蝠在村頭的破廟裡鬼鬼祟祟地滑翔著……總之,截止到目前為止的我的作品裡,都充溢著我童年時的感覺,而我的文學的生涯,則是從我光著屁股走進學校的那一刻開始。
六、故鄉就是經歷
英年早逝的美國作家托馬斯·沃爾夫堅決地說:"一切嚴肅的作品說到底必然都是自傳性質的,而且一個人如果想要創造出任何一件具有真實價值的東西,他便必須使用他自己生活中的素材和經歷。"托馬斯·沃爾夫講演錄《一部小說的故事》他的話雖然過分絕對化,但確有他的道理。任何一個作家——真正的作家——都必然地要利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編織故事,而情感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