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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門洞中把舖蓋搬進來,馬馬虎虎的舖好,躺下了。腿懸空,不慣,他睡不著。強閉上眼,安慰自己: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什麼罪都受過,何必單忍不了這個!別看吃喝不好,活兒太累,也許時常打牌,請客,有飯局;咱們出來為的是什麼,祥子?還不是為錢?只要多進錢,什麼也得受著!這樣一想,他心中舒服了許多,聞了聞屋中,也不像先前那麼臭了,慢慢的入了夢;迷迷忽忽的覺得有臭蟲,可也沒顧得去拿。
過了兩天,祥子的心已經涼到底。可是在第四天上,來了女客,張媽忙著擺牌桌。他的心好像凍實了的小湖上忽然來了一陣春風。太太們打起牌來,把孩子們就通通交給了僕人;張媽既是得伺候著煙茶手巾把,那群小猴自然全歸祥子統轄。他討厭這群猴子,可是偷偷往屋中撩了一眼,大太太管著頭兒錢,像是很認真的樣子。他心裡說:別看這個大娘們厲害,也許並不糊塗,知道乘這種時候給僕人們多弄三毛五毛的。他對猴子們特別的拿出耐心法兒,看在頭兒錢的面上,他得把這群猴崽子當作少爺小姐看待。
牌局散了,太太叫他把客人送回家。兩位女客急於要同時走,所以得另僱一輛車。祥子喊來一輛,大太太撩袍拖帶的混身找錢,預備著代付客人的車資;客人謙讓了兩句,大太太彷佛要拚命似的喊:「你這是怎麼了,老妹子!到了我這兒啦,還沒個車錢嗎!老妹子!坐上啦!」她到這時候,才摸出來一毛錢。
祥子看得清清楚楚,遞過那一毛錢的時候,太太的手有點哆嗦。
送完了客,幫著張媽把牌桌什麼的收拾好,祥子看了太太一眼。太太叫張媽去拿點開水,等張媽出了屋門,她拿出一毛錢來:「拿去,別拿眼緊掃搭著我!」
祥子的臉忽然紫了,挺了挺腰,好像頭要頂住房梁,一把抓起那張毛票,摔在太太的胖臉上:「給我四天的工錢!」「怎嗎札?」太太說完這個,又看了祥子一眼,不言語了,把四天的工錢給了他。拉著舖蓋剛一出街門,他聽見院裡破口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