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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快走!
她站在路邊,看著一副副擔架小跑著從面前滑過去,擔架上的傷兵有的呻吟,有的哭叫,也有的一聲不吭,好像失去了生命。她看到一個年輕的傷兵不斷地將身體從擔架上折起來,嘴裡大聲喊叫著:娘啊,我的腿呢?我的腿呢?她看到傷兵的一條腿沒有了,黑色的血從斷腿的茬子上一股股地竄出來。傷兵的臉白得像紙一樣。他的掙扎使前後抬擔架的民夫身體晃動,擔架悠悠晃晃,就像鞦韆板兒,前後撞擊著民夫的腿彎子和膝蓋。
擔架隊漫長得像一條河,好像永遠也過不完,但終於過完了。她鐵了心地認為小林就在其中的某副擔架上。她哭嚎著,跟著擔架隊往前跑。一路上跌跌撞撞,不斷地跌跤,但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跌倒後馬上就能爬起來,繼續追趕上去。
擔架隊停在了高財主家的打穀場上,場子中央搭起了一個高大的蓆棚,擔架還沒落地,就有七八個胸前帶著白色遮布的人從蓆棚裡衝出來。放下了擔架的民夫們閃到一邊,有的坐著,有的站著,不管是站著的還是坐著的都張開大口喘粗氣。那些醫生衝到擔架前,彎下腰觀看著。她也跟隨著衝過去,大聲哭喊著兒子的名字。一個戴眼鏡的男醫生瞪了她一眼,啞著嗓子對那女衛生員說:小唐,把她弄到一邊去。衛生員上來,拉住她的胳膊,粗聲粗氣地說:大娘,行了,如果您想讓您的兒子活,就不要在這裡添亂了!
衛生員把她拉到一邊,按著她的肩頭,讓她坐在一個半截埋在土裡的石磙子上,像哄小孩子似的說:不哭不哭,不許哭了!
她把哭聲強壓下去,感到悲哀像氣體一樣,鼓得胸膛疼痛難忍。她停止了哭叫,就聽到了傷兵們的呻吟和哭叫。傷兵們一個個地被抬進蓆棚,她聽到一個傷兵在蓆棚裡大叫著:不要鋸我的腿,留下我的腿吧……求求你們,留下我的腿吧……
做完了手術的傷兵陸續從蓆棚裡抬出來,放在場院中央,她逐個地觀看著,心裡滿懷著希望,不斷地念叨著:小林啊,我的小林……她既想看到兒子,又怕看到兒子。這個下午在她的感覺裡,漫長得像一年,又短暫得像一瞬。傷兵一批批送來,幾乎擺滿了整個的場院。她在傷兵之間走來走去,那個姓唐的女衛生員好幾次想把她拉走,都沒有成功。黃昏時刻,做完了手術的傷兵大部分抬走了,那些神情疲憊、胸前血跡斑斑的醫生和嗓音嘶啞的女衛生兵小唐也隨著擔架走了。留在場院裡的,除了幾個看守的民夫,便是死去計程車兵。天依然陰沉著,但西邊的天腳上出現了一片杏黃的暖色。零星的槍響如同秋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