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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頭,表示同意母親的建議。她剛要欠起身來,就聽到炕蓆下一聲巨響。八嬸從炕頭蹦起來,粉臉灰白,掛著清汗珠兒。洞房裡硝煙瀰漫,母親和四嬸也驚得張嘴結舌。新炕蓆崩破了一個洞。八嬸的屁股也受了點傷。外屋的女眷們聞聲趕來,經研究,爆炸物系一外裹牛皮紙、內裝黃色炸藥和碎玻璃的紙炸炮,一摔、一擠、一壓都會響,過年時孩子們摔著玩。按習慣,新媳婦的新炕由大伯子來鋪,八嬸的炕是父親鋪的。大奶奶一看嶄新的炕蓆被炸破,怒火衝上頭。在炕下跳著高兒罵我父親壞了良心。大伯子不能進入弟媳的房子,父親站在窗戶外大聲分辯著。父親說也許是小孩子把炸炮扔到草垛上,他拉草鋪炕時帶了進來。大奶奶不依不饒,一口咬定是父親存心使奸行壞。最後還是大爺爺來為父親解了圍,大爺爺說有點響聲比沒有響聲吉利。母親說她心如亂麻,彷彿看到了這家人七零八落的下場。
幾十年後,八嬸苦笑著對父親說:“大哥喲,你也是個好樣的,往兄弟媳婦炕頭上埋炸彈!”
父親也苦笑著說:“本來是想跟老八開個玩笑的,沒想到鬧出了大亂子!”
母親說八嬸結婚第二天早晨,大奶奶就從雞窩口搬來一塊捶布石,放在八嬸炕前,又拎來一把鐵錘,端來一盆沾著點紅肉星星的豬骨頭,冷冷地說:“閒著也是閒著,找點活兒給你幹。把這些豬骨頭砸成泥,搓蘿蔔丸子吃。”母親說大奶奶太刻薄了,新媳婦三日不出洞房不下灶是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在她手裡竟改了。人家穿著一身綾羅綢緞,你讓乾點別的也好,可競讓砸肉骨頭!母親和眾妯娌去看八嬸,一撩門簾,就看到八嬸在屋子裡邊砸骨頭邊流眼淚,濺起的骨頭渣子把她的新衣服都弄髒了。
四
大奶奶病情日漸沉重,看情形是挨不過春節了。八嬸早就趕來,在床前日夜守候著。
臘月二十三日,盼兒開著一輛拖拉機來了,說是來接八嬸回去“辭灶”。因為大奶奶家那條衚衕很狹窄,無法掉轉,他便把拖拉機停在我家門口。停車後先到我家,見到我和大哥,他很親熱地笑起來。我以“哥”稱呼他,但心裡略感彆扭。他穿著一件皮大衣,戴著一頂狗皮帽子,手上滿是凍瘡卻沒戴手套。
他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瓶白酒,說是送給父親過年喝。父親推辭著,但還是接了。坐在炕沿上,他抽著煙,雪白的菸捲兒與他烏黑的手形成鮮明的對照。每年春節,他都跟著八嬸回來上墳祭祖,一般是年除夕下午來,初二晚上發完“馬子”趕回去,年年如此,從不耽擱。可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