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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節前,我從外地趕回高密東北鄉與家人團聚。進了家門,屁股尚未坐穩,父親好像極平淡地說:“你八叔來信了。”
我站起來。
我們家是八十年前從縣城遷到這窮地方來的c據父親說,我的曾祖父與人打官司輸光了家產,不得不搬遷。曾祖父生了三個兒子,我爺爺是老二,爺爺的哥哥——我的大爺爺——就是八叔的父親。父親這一輩堂兄弟八個,八叔是大爺爺的獨生兒子。八叔十七歲時娶了媳婦,那是一九四六年。第二年,為逃避“土地改革”,大爺爺一家跑到青島避難,國民黨軍隊撤退了,八叔失蹤了。從此就沒了音訊四十多年。“文化大革命”中,學校裡曾逼著我們交待八叔的下落,我們如何能知道?後來學校裡說八叔在臺灣當國民黨,要我們劃清界限。我們誰也說不準這八叔是死還是活,但他的影子卻死死地糾纏看我們,讓我們不愉快。
母親曾對我們說過八叔的模樣和形狀。在我的印象裡,他似乎有一張圓圓胖胖的臉,嗓音有點沙啞,頭髮黃黃,眼兒細細,很和善的樣子。在那些遙遠冬天的夜晚,母親在油燈下做針線活兒,院子裡響起了“嚓啦嚓啦”的腳步聲……
“老八來了,”母親抬起頭,把縫衣針放到頭髮上蹭著,對就著燈光看閒書的父親說:“他走路總不抬腳,費鞋的老祖宗。”
父親眼不離書,說:“大伯今早晨在藥鋪裡說,年前要給老八娶媳婦。”
母親悄聲問:“聽說大伯跟親家母相好?”
父親厲聲道:“胡說什麼你!”
一語未了,八叔推門進來,笑眯眯地問:“大哥大嫂,吵架嗎?”嘴裡說著話,手早伸到母親背後去摸我大哥的餅乾。母親說:“老八,你羞不羞,就要娶媳婦的人啦,還搶你侄子的乾糧!”八叔嘻嘻地笑著,咀嚼著乾糧,呼嚕呼嚕地說:“沒搶他的xx子吃算我客氣!”母親臉紅著,罵父親:“你還不掌他的嘴!”父親說:“嫂嫂小叔子,親嘴摟脖子!”母親罵道:“你們兄弟們,沒個正經貨!”八叔伸手去摸正在睡覺的我大哥的肚子。母親說:“老八,你安穩坐著行不行?弄醒了他你抱著!”八叔說:“我抱著我抱著。”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脫了那雙蒲草編成的大鞋,盤腿上了炕。父親說:“老八,大伯要給你娶媳婦啦!”八叔樂了。母親說:“看恣得那樣,嘴都合不攏了。往後小心著你,再敢油嘴滑舌沒正經我就找個人整治你!”八叔說:“她敢!她敢對我扇翅膀,我不打她個皮開肉綻才怪了。”母親說:“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