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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愚蠢的頭顱。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呢?我們抱起那幾束噴灑了低劣香精的花束,正欲走而未走之時,那瘦高護士帶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進來了。護士對我們介紹,說這男人是主管財務的副院長,護士也把我們介紹給副院長,說我們是9號的親戚。副院長開門見山地向我們出示了賬單,說陳鼻的搶救費、醫療費已累計到兩萬餘元,他一再強調,這還是按成本計算的。如果按慣例計算,那遠遠不止這個數目。在這個過程中,陳鼻一直暴躁地叫罵著:滾,你們這些放高利貸的奸商,你們這些吃死屍的蛆蟲,老子根本就不認識你們。他那隻能動的胳膊揮舞著,敲打著牆壁,摸索著,摸到床頭櫃上一隻瓶子投到了對面床上,打中了那個正在輸液的垂危老人。滾,這座醫院是我女兒開的,你們都是我女兒僱來打工的,老子說句話,就能打碎你們的飯碗……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當兒,先生,一個身穿黑裙、蒙黑紗的女人走進了病室。先生,我不說您也能猜到她是誰,是的,她就是陳鼻的小女兒,那個在玩具廠大火中死裡逃生、毀了面容的陳眉。
陳眉如同幽靈,飄進房間。她的黑裙黑紗,帶來了神秘,也似乎帶來了地獄裡的陰森。喧鬧立即中止,彷彿切斷了發出噪聲的機器的電源。連悶熱的空氣也冷了下來。窗外的玉蘭樹上,有一隻鳥兒,發出一陣柔情萬種的鳴叫。
我們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見她身上的任何一點面板。我們只看到她身材高挑,四肢修長,是一個模特兒般的身軀。我們自然知道她是陳眉。我與小獅子自然又回憶起二十多年前那個襁褓中的小丫頭的形象。她對著我們點點頭,又對著那副院長說:我是他的女兒,他欠下的債,我來償還!
先生,我在北京有一個朋友,是304醫院燒傷研究所的專家,院士級的水平,他告訴我,對於燒傷病人來說,精神上的痛苦也許比肉體上的痛苦更難忍受,當他們第一次在鏡子裡見到自己被毀壞的面容後,那種強烈的刺激和巨大的痛苦是難以承受的。這些人,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活下去。
先生,人是環境的產物,在某些特殊的環境下,懦夫可以成為勇士,強盜可以幹出善行,即便是吝嗇得一毛不拔者,也可能一擲千金。陳眉的出現和她的勇敢擔當讓我們心中羞愧,而這羞愧又轉化成仗義。仗義之後就要疏財。先是李手,然後是我們,都對陳眉說:眉子,好侄女,你父親的賬,我們來分擔。
陳眉冷冷地說:謝謝你們的好心,但我們欠別人的賬太多了,欠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