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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啊,油燈下,看不見老爺爺的臉,只有他的兩隻眼睛在噴火。我想起了上午的遭遇,嚇得怪叫一聲往屋外衝去。主人夫婦一齊出來了,他們一把捉住我,拍著我的背,反反覆覆地喊我:“鼠啊鼠啊,回來!回來!”我停止了掙扎,他們又把我帶回了屋裡。我待在灶上簌簌發抖,我已經認定是牆上的老爺爺用棍子將我打暈,然後將我扔到外面去的。後來男主人將門和窗用什麼東西緊緊插上,使我無法弄開,他們就睡覺了。我也想睡,可是我感到自己被那兩道燃燒的目光瞪著,怎麼也睡不著。我滿腦子全是火苗。我強迫自己決不往那邊牆上張望,我將目光固定在牆角的一個黑角落裡。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城市。城市那麼大,可是城裡沒有人,玻璃房子空空蕩蕩,而人,都住在下面的貧民窟裡頭。真傷感啊。我記得那些一棟挨一棟的玻璃屋,我一低頭就想起來了。我決定,總有一天我要到那上面去看看。我聽主人說過那上面並非一個人都沒有,零零星星的有些人藏在那些木桶啊,果皮箱啊,垃圾站啊什麼的裡頭。到太陽落山時他們就會鑽出來,跑到空空蕩蕩的大街上去鬧。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像賊一樣在屋裡到處躲藏。後來我發覺,不管躲在什麼隱蔽的地方,始終躲不開那兩道目光。我不明白,這位老者,他為什麼不從鏡框子裡頭走出來呢?是他自己還是他家人將他封在那玻璃後面的呢?深夜墨黑的房子裡,主人夫婦相互緊緊摟著睡在床上,隔一陣子,他們就會輕輕地喊出一聲:“有鬼!”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夢魘當中,也顧不上來干涉我了。我睡在米桶裡也好,大櫃裡頭也好,他們都沒注意到。當然,我身上的毛掉落在米里頭,他們在吃飯時就會大驚小怪一陣。他們不會想到是我弄的,他們最不善於聯想了。還有一次,我居然睡到他們的那張寬大的床上去了。我藏在靠牆的角落裡,近距離地聽到了夫婦間的對話。一個說:“你以為爹看不見啊。”另一個說:“我躲進夢裡去總可以吧。”奇怪,他們說這兩句的時候我再看那牆上,就看不到那噴火的目光了。我吃了一驚,心想,難道我進入了這兩個人的夢?可這時那女的尖叫一聲:“有鬼!”隨著這一聲叫,那兩道目光又射過來了。這時男主人就說:“爹爹啊爹爹,爹爹啊爹爹。”他們夫婦鑽到了被子的中間,被子像小山一樣凸了起來。我心裡害怕,就偷偷溜下了床。我鼓起勇氣向外探出身子,我看見了什麼?昏暗的路燈下,有人蹲在那裡宰殺一隻白貓,那叫聲令我倒退幾步,趕快用腦袋將門頂上了。唉,同外面的恐怖比較起來,屋裡還算是個避難所呢。